雷江 《竹荫大士图》 纸本设色 180cm×90cm 2021年 逃 虚
读倪瓒画集,其中有一跋,读之甚有所感。跋曰:“以墨画竹,以言作赞,竹如泡影,赞如梦幻,即之非无,觅之不见,谓依幻人作如是观。丁巳逃虚子戏语。”
古来跋云林子画作者不可胜举,然无非其技、艺、掌故、溢美诗赞等,以云林子之心性,定当视之如云烟。而逃虚子之跋,若云林公见之,亦必言真知我者逃虚子也。逃虚子,明代姚广孝也,世称“黑衣宰相”,对其评定最中肯者,莫过于永乐帝,其言:“广孝器宇恢弘,性怀冲澹。初学佛名道衍,潜心内典,得其阃奥,发挥激昂,广博敷畅,波澜老成,大振宗风,旁通儒术,至诸子百家无不贯穿,故其文章闳严,诗律高简,皆超绝尘世。虽名人魁士心服其能,每以不及也。”
其虽涉身社稷,却能“超绝尘世”,绝逸之行与云林公之“雅癖”天下几人可及?二人皆知,竹者、赞者、言者、墨者,梦幻泡影也,为艺修道能知“有为法”之为幻又几人也?身在幻中,不离须臾,依幻而修,不迷于幻,真人也。“依幻”之妙,憨山大师曾示曰:“一切诸佛依幻力而示现,一切菩萨依幻力而修持,一切二乘依幻力而趣寂,一切外道依幻力而昏迷,一切众生依幻力而生死。”
奈何今人颠倒,不“逃虚”反以“务虚”为能事,古贤者依虚而修真。务虚者却依虚修虚,只为二事,一曰“欺人”,二曰“自欺”,沉沦颠倒,当为之戒,切切。
食 古
临息斋《沐雨》图而跋题:今人皆想创新,而创新的前提是识古,食古。不识,便不知高下,不知取何法以为上。不食,便不知其中滋味,只人云亦云,终是泛泛之辈。至于所谓的食古不化,其实都是杞人忧天。如能细嚼慢咽,用心一处,岂有不化之理。然囫囵吞枣,以至不化,便与“食古”无关矣。识而食之,化而用之,古便是新,何来分别?心能合于造化、自然,又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历新之中。唯心如磐石,以执着之旧观而视时刻变化之妙机,自不识古,亦不知新。《金刚经》亦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予觉“应”字亦当舍,知“无所住,而生其心”。王非师亦戏曰:“若梨园一行,一曲目一行头下,历代名家辈出,其不同处便在食古而出新,神采各异。若是不在食古上下功夫,而去改词变行头以为新,可笑耳。”
分 别
竹者,人多见其冲霄凌云之竖,而不见其坚毅峥嵘之横。竖立于地上者谓之竹竿,而横行于地下者谓之竹鞭。欲有冲天凌虚之高,而其稳便在于其下之横也。其地上之株竿竿分明,而其地下之鞭径却是浑然一片,无分彼此。故所谓分合者,有乎?若寸心只在分别执着里,又岂可见得真如乎?古人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木与本,可分乎?流与源,可别乎?欲为株株分明,标高独立之君子,可知其稳在于何?其根在于何?地上地下,纵者横者,可分乎?予视竹如大士,无一时无一处不在为人示现天机,而人人皆言好竹爱竹,然所知者多为人云亦云之皮毛,何况乎行?而老子深察此中三昧,曰:“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莲 宗
弘一法师赞叹印光大师“三百年来一人而已”,然予深知此句之评价,犹太客气谦虚了些,甚至有些套话。真实来说“莲宗千年一人而已”。
佛法北传十宗,每宗各选一人,历代十人而已,而真正影响中国深刻而广泛者,惟禅净两宗而已。
印光大师之前的净宗,虽也宗师林立,然能与禅宗巅峰大德并峙者,其实难列名单,明清净宗大师身兼禅净二家居多,大抵为先锋官陈仓暗度,代代沿袭,何曾见个分晓?
直至印光大师,始抖擞枝蔓,独立圆明,这般不啻千年莲宗一门,纵看千年佛教史,竟几人能当之耶?!
今人几人能知其大之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