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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7月08日
丝绸之路千问千答(连载117)
○ 高建群


  欧洲篇·我和西班牙作家玩东方幽默(下)
  作协主席的名牌半袖衫的口袋上,整整齐齐地别了四支笔。我故作仰慕状。我问主席,这些笔是干什么用的。见我问话,作协主席来了兴致。他拔出第一支笔来说,这是签字笔,为读者签名时用的。接着又抽出第二支笔,说这是航空笔,飞机上用的。接着又抽出第三支笔,说这是铅笔,写小说时打草稿用的。最后抽出第四支笔,说这是誊写稿件时用的。
  我决心玩一回幽默。我先卖个关子。我介绍说中国有位相声大师叫侯宝林。侯老先生已经过世。生前,他说过许多相声段子,其中有个段子就是关于胸前别四支钢笔的故事。
  侯宝林说,在我们中国,那些胸前别一支钢笔的人,通常是小学生,这一支钢笔表示他已经开始学文化了;那些胸前别两支钢笔的人,通常是中学生,两支钢笔表示他已经相当地有文化了;那些胸前别三支钢笔的则是大学生,是大有文化了。那么,胸前别四支钢笔的人是什么人呢?
  见主席先生正在洗耳恭听,脸上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于是我稍作停顿,说,在我们中国,胸前别四支钢笔的人,通常是修理钢笔的。请翻译——
  当翻译将我的话翻译过去以后,那位作协主席则颓然地坐在那里,脸上的光采消失了,半天,他说:“在我们西班牙,修理钢笔这个职业早就没有了。大家都富有,钢笔用坏以后,顺手就扔掉了!”
  主席可能平日在西班牙是个职高位显、养尊处优的人物,大概很少有人敢和他这样开玩笑。我见主席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于是赶快解释说,侯老先生这是东方大智慧、东方大幽默,纯粹是逗人一笑,主席先生千万不要介意。主席见我这么说,脸色和缓起来。不过,他显然是对我心存芥蒂的。记得那次吃完饭,送西班牙作家上车时,主席早早地钻进了车里,甚至和我礼节性的握手都没有。他大约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尤其是在年轻的卡门面前。
  我的话显然起到了作用。他们觉得遇到了对手。刚才那种君临天下的坐姿消失了。那位鼓掌最凶的西班牙作家,还隔着桌子给我递过来一支雪茄:“古巴雪茄!”我说:“古巴雪茄?”他点点头。
  下来我说,中国作家对西班牙文学知之甚多,这说明中国作家的谦虚和广纳百川的胸怀,那么,西班牙作家对中国知之甚少,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了,欧洲中心论在作祟。欧美文化以强势的姿态出现,视别的地区的文化为边缘文化,并且在冷战结束以后,悄没声息地在完成着它的文化侵略。
  我的话引起了中国作家的共鸣,同时甚至引起了西班牙作家的共鸣。西班牙作家说,处在欧洲边缘的他们,同样地也感受到了这种文化侵略的来势汹汹,他们其实也一直为保卫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而努力着。他们还举影视为例,说国家对美国好莱坞影片的进口,采取限制制度,以发展本国的影视业。
  至于文学,西班牙是怎样扶持的呢?主席说,西班牙大约有两万个图书馆,如果有好书、重要的书,但是销量不行,那么,将由国家出资,买上两万册,分送到各地图书馆去。这样既帮助了作家,又扶持了严肃文学。
  话题后来又转到了所谓的“宝贝系列”上,大约是因为畅销书这个话题,令在座的人想起了那些“上海宝贝”“广州宝贝”这一类型的书。西班牙作家说,在他们西班牙,目下也正流行这一类文学,且在年轻人中销量颇大。西班牙将这种文学称为“潮湿文学”。为什么叫“潮湿文学”呢?他们说,这种书只能用一只手捧着读,另一只手则腾出来去干事情,一会儿工夫,下身就潮湿了,所以叫“潮湿文学”。
  对于宝贝文学或潮湿文学,我则没有那么刻薄。我说我前一阵子见到过上海的棉棉,我以前辈作家的口吻对她说:“每一朵鲜花都有开放的权利,至于这花开得大与小、艳与素,那是另外的问题。”
  在对话中还响起一次掌声,那掌声是缘我而起的。
  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西班牙剧作家,突然冷不丁地提出一个问题,他问,你们中国是怎样培养作家的。这话问得突然,也叫人不好回答。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问文联、作协这些机构,作家班、文学院这些机构对业余作者的发现和培养问题,但是我故作不知,这样回答他——我说,我们中国天津有一位大作家叫孙犁,他说过一句天才的话:作家是生活本身培养的!请翻译——当翻译将我的话翻译过去,西班牙作家齐声鼓掌。而那位剧作家,从此以后,脸色通红,局促不安,再没有说一句话。
  当然,我们中那一位剧作家,也说了一句傻话,他问,在你们西班牙,剧作家是由剧院发工资,还是国家发工资。这话一出,西班牙作家不依不饶了,他们说,通常,是剧作家在自己家里造好剧本,然后去找剧院自荐,而最多的情形是,剧作家自己搭一个班子,依照剧本选演员,然后把剧本搬上舞台。
  我得承认,这些西班牙作家都是他们国家的重量级作家,这从谈吐中你能立刻感觉出来。因此那天确实是一次势均力敌的对话,对话结束后,我感到自己比写一篇文章还要累。而我的那些谈锋所向,赢得了西班牙作家的尊敬,叫他们记住了西安这地方而不能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