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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千问千答(连载110)
○ 高建群


  欧洲篇·阿姆斯特丹书简(下)
  年轻的脚夫离开了道路,从高原上骑着骆驼走下来,叩开喀布尔城厚重的城门。他怀里抱着热瓦甫:“尊贵的喀布尔王呀,我是一个丝绸之路上一文不名的脚夫,一个行吟的歌者,我没有什么可以献给您和高贵的公主。”青年抱着热瓦甫,猛烈地弹拨起来。他说:“在流离颠沛的道路上,我创作了一支歌,这支歌的名字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把它献给王,献给公主。”
  青年歌唱起来,声音嘶哑,仿佛杜鹃啼血。歌声飘浮在王宫的屋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歌声感动了。尤其是公主,她在那一刻流下了眼泪,并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位脚夫。心灵在呼唤心灵,公主觉得自己是最懂得这首歌的人。但是这个王是势利的,他可不能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流浪者,一个一文不名的脚夫,一个因为长年累月的丝绸之路披星戴月的行走,身上带着野蛮气息的人,他的公主得待价而沽。于是王挥动鞭子赶走了这位求婚者。这样,脚夫重新踏上道路,继续着他的行走。而那位高贵的公主,在皇宫的后花园里昼夜哭泣,因为思念这脚夫忧郁而死。
  另一个传说的发生地是在阿塞拜疆的巴库。而第三个传说的发生地是在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传说国王为囚禁公主,建造了一座塔,这塔叫公主塔。公主塔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一景,现在还存在着的,供人们参观游览,供人们在这里展开想象,供人们凭吊这故事。
  被赶出城外的年轻的脚夫,唱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继续行走,穿过里海,穿过黑海,穿过波罗的海,最后,在阿姆斯特丹港湾,脚夫杜鹃啼血,歌尽而亡!
  青年悲惨地死去了,死在遥远的异国海岸,死在笔者此一刻正在写作书简的这地方。但这还不是最悲惨的,最悲惨的是,歌手死了,但是这支歌还没有死,它又被道路上一代接一代、一拨又一拨的脚夫传唱着,仿佛丝绸之路的路歌一样传唱。就这样口口相传,伴着骆驼客们的晨昏。直到有一天,一个骆驼帮路经慕士塔格峰下面的这个塔吉克村寨,唱起这首歌时,于是村上人知道了,当年那位追风少年,如今已经死亡在路途,死亡在遥远的彼岸。
  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要拍一部电影,西部经典,叫《冰山上的来客》。天才的音乐人雷振邦,要为这部电影选一个主题歌,鬼使神差地他来到这个帕米尔高原怀抱中的塔吉克村寨,并收集到这首歌。后来稍加润色,令它成了《冰山上的来客》的主题歌,唱响全国。20世纪90年代末,中央电视台10频道开播前,要拍一个大型专题片《中国大西北》,我是总撰稿之一。我们其中一个摄制组,由高宏民导演带队,先拍了南疆和田的治水,然后由当年电影中民族战士阿米尔的扮演者领路,前往帕米尔高原,寻找到当年雷振邦先生收集民歌的那个村寨。
  当年那位为音乐家演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塔吉克老人还健在,他弹拨着热瓦甫,为摄制组再一次演唱了这首著名的歌。摄影师做了全程录像。高导说,大家一致觉得,原唱似乎比改编更真诚、激情,更原生态。配着帕米尔高原凛冽的风,歌里有凄美,也有爱情。慕士塔格峰闪耀着白光,夜色幽暗。塔吉克村寨里,热瓦甫的弹拨声中,老人以苍老的声音,为这群电视人讲述了我上面说的、关于这首歌背后的那些故事。
  高导当时任甘肃电视台国际部主任,这个组以该部为班底组建。我没有随这个组去帕米尔,而是随安导带的组深入罗布泊古湖盆拍摄,在一个雅丹下面呆了13天。安导这个组,是以陕西电视台国际部为班底组建的。
  如今我随“2018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一行,沿着那位脚夫,那位行吟歌者走过的道路,来到这天之涯、海之角的阿姆斯特丹,这遥远的岸。唱几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吧,为那帕米尔高原的追风少年,也为行程已经超过14000公里的疲惫的我们。
  写完这篇文字的第二天,我们就告别了阿姆斯特丹,前往更靠西的海牙,也就是说把这一块大陆走透,走到它的极地,走到大陆与海的交汇处。
  在人生的路途上,又有多少机缘,向星空瞭望!在人生的行程中,又有多少个夜晚,见星空如此安详!
  这好像是中国诗人郭小川的诗,诗名叫《望星空》。我们将在海牙小住,而后折身向南重回德国,在法兰克福有我的演讲。
  上面这些文字是笔者在旅程中写的,其中有一半的篇幅,写在阿姆斯特丹内河的那张茶桌上。此刻在西安的家中,我翻开手机看我当时自拍的照片,穿一件陪伴了我一路的那件红色的中式服,手拿一支圆珠笔,背景是内河的平静的港湾,是一艘鸣响汽笛、要穿城而过行驶去北海的游船,游船上挂着红红绿绿的彩旗。
  照片上的我目光是多么地忧郁啊!一张愁苦的脸,仿佛沉浸在那无边的苦难中,腮帮子有些鼓起,这是舌根儿底下压着三颗速效救心丸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