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T02-03版
发布日期:2022年06月18日
董其昌与文人画的衍变
○ 李 峰
李峰 《辋川怀古》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5年

李峰 《青山隐隐》 纸本设色 97cm×180cm 2011年

李峰 《岁月》 纸本设色 68cm×68cm 2012年

李峰 《丹江源泛舟》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2年

李峰 《华山引凤亭》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1年

李峰 《山村小景》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9年

李峰 《仙游寺》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0年

李峰 《王维诗意》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5年

李峰 《商山秋暝》 纸本设色 68cm×136cm 2010年

李峰 《春蒙》 纸本设色 136cm×68cm 2011年

李峰 《雪拥蓝关马不前》 纸本设色 136cm×68cm 2012年

李峰 《望江楼》 纸本设色 138cm×68cm 2011年

  董其昌提出画分南北宗的画学审美观,并从实践中加以充分印证,系中国文人画理论史上又一高峰。欲客观地呈现董其昌与文人画的关系,以及对文人画发展所起推动作用,须得从“文人画”的历史衍变着手。
  
  从“文人画”的发展看,是先有“文人画”之实,后有“文人画”之名。从名称看,“文人画”是从“士人画”“士大夫画”中演化而来的。对文人画的定义,陈师曾《文人画之价值》中记载:“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文人的性质、趣味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无从考究,但这一定义普遍得到认可。而从目前仅有的文献记载来看,最早形成文人画思想体系的是苏轼,这种认识也得到了后世文人的普遍接受。
  苏轼首先提出了“士人画”的术语,《跋(宋)汉杰画山》第二首在评论一位年轻写意派画家宋子房(汉杰)时,写道:“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林语堂著《苏东坡传》)“士大夫画”是北宋画家韩拙著的绘画论著《山水纯全集》中提出:“今有名卿士大夫皆从格法。圣朝以来,李成、郭熙公、穆宋复古、李伯时、王晋卿,亦然信能悉之于此乎。”这个提法中士大夫同苏轼的士人画应同一称谓。
   二
  宋代苏轼提出了士人画,但士人画是否就源起于宋代?尽管宋代已经有了士人画、士大夫画的称呼,出现了文同、李成、范宽、郭熙等大家,而其源头,却要上溯到唐代、魏晋,甚至到汉代。比如,唐代的王维通常被奉为文人画的鼻祖,苏轼评论王维作品“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现阶段大家普遍默许了这一说法。
  提出士人画的是苏轼,但苏轼的画作已不多见,他给别人画作题过不少款,从他欣赏文同的作品看,苏轼的士人画和明清所谓的文人画有很大差别。从画面表现看,显然,文同的画更多地符合“写形”而非“写意”。宋画中,符合我们所理解的“写意”概念的大概是梁楷。而梁楷的画,其实有一个更准确的名称——“减笔画”,换言之,梁楷的文人画身份,更多地来自后人的追认。同样,在宋代追随苏轼、黄庭坚的僧人惠洪,提出了“笔墨亦是大佛事”的观念,由此而产生重意趣、轻形似的符合文人画的作品,这是一种画风的取向,却被赵孟頫用“古意”而抑制。
  赵孟頫在文人画发展的历程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堪称宋代绘画的终结者、元代绘画的开启者。其《鹊华秋色图》等,既是两宋绘画的集大成,也是两宋绘画最后的辉煌,而《双松平远图》《水村图》等则是有元一代水墨山水的先声。被后人奉为文人画典范的“元四家”,不是受赵孟頫的亲炙,就是私淑于赵孟頫,而所有这些又都可归根于赵孟頫的“古意”倡导。对于什么是“古意”,赵孟頫并没有严格的理论界定,但他的实践示范,却从绘画本体上完成了对文人画的建构。从画史本身来看,北宋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将“逸”置于“神”“妙”“能”之上,定为品评“四格”;至南宋,便有了水墨泛滥的情状。逸品的提出,拓展了文人画的发展和空间。
  
  元代不仅社会文化礼制特殊,而且存续时间短暂。明替代元之后,在社会全面复兴的过程中,绘画也随着社会的大潮而趋归于人伦教化与物欲世情之用。明初虽然承宋制恢复了画院,画院画家主要继承了宋代院画的风格,花卉画多取宋代工丽一路,山水画则取南宋马、夏画法,但由于统治阶级对文化的专制,画家赵原、周位等均因作品不合旨意而被杀,当时画坛上以戴进为首的“浙派”影响最大。戴进为钱塘人,本是画院中的名手,后被排斥出画院,穷困而死。戴进山水、人物取法南宋画院体格,从学者甚多,被称为浙派的创始人。浙派的著名画家有吴伟、张路、夏芷、蓝瑛等。吴伟为江夏人,擅长用写意的笔法画人物,风格健壮奇逸,不少人追随他的画风,形成了“江夏派”,这一派的画家有张路、蒋嵩、邓文明等。
  明中期,随着手工业的发展、城市经济的繁荣,苏州成了富庶的大都市,出现了以文徴明、沈周、仇英、唐寅四大家为代表的吴派。到了明末清初之际,文人画几乎在画坛上压倒一切。文人画在发展中,虽然都以传统绘画为基础,但是对待传统的态度却有摹古与创新之别。弘仁、髡残、八大山人、石涛等遗民画家,经历了明清鼎革的巨大变化,他们在绘画中抒发内心的忧愤,注重个性的表现,不为成法所束缚,在画史上影响深远。
  明末董其昌对文人画的振兴,既得益于其超凡的禀赋,也是绘画演化的必然。
   四
  王伯敏《中国绘画史》中讲道:“绘画理论的著述,至明代愈加发达。除论画理、画史外,并有丛书之辑。其他题跋、笔记之类,更是丰富。至成为专集者,计有五十余种之多。这些论著或编纂,虽多采集前人之说,但有创造性的见解也不少。”
  而董其昌明确了文人画的提法无疑是最具影响力的。在《画旨》中,董其昌有“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之言,但董其昌没有在理论上对文人画进行界定,而是直接当作一个既成的概念加以使用。所以在指出文人画的端起后,董其昌直接列出了他认为符合文人画的历代画家,即“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主,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曹易学也。”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到,“文人之画”被董其昌梳理和界定成文人画的一个标准。于是,文人画一词的提出也预示着士夫画的完结,士夫画用在宋代是合适的,从苏轼、米芾、文同到赵孟頫都是职场中人,但到元代和明代就有名不符实之嫌了。明代用“文人”这一更为宽泛、宽容的概念来指称,是顺时而为也符合于史实。同时,董其昌还对绘画以及画史做了更进一步的界分,这就是他的“南北宗”论:“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幹、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所之法,其传为张璪、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
  结合“文人之画”与“南北宗”这两段文字来看,可以发现,董其昌对绘画的认识与界分,首先是界分出“士人画”与“工匠画”,其中的工匠画是不在他讨论范围内的。其次是把士人画分为“南宗”与“北宗”——他倡扬的是“南宗”,贬抑的则是“北宗”。这是一个大前提,之后讨论都当在这一前提下进行。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后来所谓的文人画是与董其昌的“南宗”相对应的。
  董其昌对文人画的论述主要是明确提出“文人之画”,这一方面是把原来的“士大夫”拓宽为“读书人”,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把“人伦教化”排除在外。董其昌对文人画界定,主要一点是画家身份,明确文人(读书人),而不必是士大夫,强调的是读万卷书本身。同时,董其昌就文人画而给出的具体界定,至于诸如“以形传神”“畅神”“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等既有的相关观点与理论,在董其昌的文人画观念下都或有传承,或有补充,或有修正,这也保证了董其昌文人画论的历史根脉。
  
  董其昌提出的文人画概念能够普及,同时代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明中期以前的士人读书识字,但他们却不以诗文为业,即使他们也作诗文,但他们却是“志于道”,以天下为公,也就是以天下是非风范为己任。上古的“士”指三教九流的通称,并不是专指儒家“志于道”的士。儒家的士,是指“自强不息”的君子,他们不是以文人以诗文为业,而是为了天下民生。他们的理想是学而优则仕,治国平天下,在其位谋其政。如果学而优仍不能仕,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独善其身的方式推广天下为公的理想。文人是以诗文为业的人,读书识字不是用来治理天下,而是作诗文辞赋。
  封建时代,在士、农、工、商“四民”中,士为四民之首,其定位较为特殊,既可以是仕途中人,也可以是非官非民之人。通常情况下后者居多且是社会中最重要的一个群体,尤其是士人不变节,而文人变节,是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于“士”都极尽拉拢,给予了极高的社会地位和特权,表率全社会的风气,更是读书界的主流,所以小部分文人的自我意识便不能不有所收敛。
  明代中后期开始,文人、士人界限混淆,读书风气有了变化,士人基本没有了,文人成为主流,学而优则仕的目的不是为了天下民生,而是以自我为中心。结果,做了官,作为既得利益者,不能达则兼济天下,而是达则明哲保身,如董其昌等,甚至达则祸国殃民以利己,做不了官,未得利益而穷则不独善其身,而是怨天尤人,如徐渭等。
  当时士风不正、儒学淡泊。顾亭林的《日知录》中痛斥文人,告诫读书人不要沦为文人,认为“通鉴不载文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读书人更应该作为士人,居四民之首,成为社会风范的表率。后来,梁启超认为,这一时期发达的读书人是“上流无用”,不关心天下民生,只图明哲保身和既得利益;而失意的读书人是“下流无耻”,为了一己未得而欲得的利益胡作非为,怨天尤人,斯文扫地。不择手段,同时又择一切手段,朱维铮先生称其为流氓手段,这就是所谓“文人无行”。时代环境也成了人们思想意识转变的转折点。在此之前,士人表率的社会风气,强调社会价值大于个人价值,强调秩序、规范,多数学者认为这一转变引领了士风乃至社会风气的进步,但也有学者认为是种倒退。读书界中士人是表率天下是非风范的主流,是志于道和天下为公的。
   六
  董其昌对文人画的提出,影响力广泛而深远,诚如清代学者方薰所说:“书画一道,自董思翁开堂说法以来,海内翕然从之。”
  董其昌的文人画提法之所以能够传播,其一是追随者众。承接董其昌衣钵的是王时敏,他不折不扣、全面地、创造性地继承和发挥了董其昌倡导的文人画理论与实践。而受王时敏影响的王鉴以及他们的弟子后人王翚、王原祁,构成了清初“四王”,他们不仅是正统的代表,且影响了皇家的趣味,衣钵相传,绵延三百多年。其二是到了新文化运动时期康有为、陈独秀等要“革王画的命”的口号中就可推想出“四王画”对历史和当时的影响力。直到近现代提出“学王画以出新”,如齐白石、黄宾虹、陆俨少、吴湖帆等都是源出于“四王”。至如李可染到晚年时亦对董其昌推崇备至,可以说影响至今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