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2年06月13日
父亲与麦子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五月下旬，布谷鸟就在关中平原上鸣叫起来。清脆的鸟鸣一声急似一声，在黎明时分外地响亮。鸟儿以它特有的灵性，催促着庄户人：麦子黄了，准备收割。
每到这时节，一向稳重的父亲就坐不住了，作为与土地相依为命，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父亲开始操心起地里的麦子。每天一放下饭碗，他就会倒背着双手，一日三番五次地朝村头地边走去，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查看麦子的长势，急切地期待着收获。
一路上，父亲笑眯眯看着那一望无垠的麦田。连成片的麦子在阳光洗礼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微风吹过，麦浪滚滚，一个个麦穗像顽皮的孩童，顶着沉甸甸的头颅，向父亲摇头晃脑，等待着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主人将它们带回家。父亲喜滋滋地看个不够，不时伸出那双又粗又大、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从毛茸茸的麦芒上抚过，如抚摸儿子的小脑袋般小心翼翼，满是爱怜。那饱经风霜的脸颊泛起笑容，从眼角到颧骨，再到耳根，画满了层层“句号”。偶尔，他会揪一个黄亮亮、沉甸甸的麦穗来，放在掌心，小心地搓揉几下，用嘴轻轻吹去麦粒上褪下的包衣。然后，用一根手指在掌心拨拉着，一粒一粒反复数着，自顾自地点着头。簇新的一堆麦粒，圆润周正、粒粒饱满、成色上佳，不用说又是一个丰收年。父亲那少了颗门牙、长满花白胡须的嘴唇，就舒畅地咧开，无声地笑了。还有什么能比收成让农人欣慰啊！父亲欣赏完了，确定计算无误后，一扬手，把躺在掌心的麦粒一颗不落地扔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用牙齿的咬合掂量新麦的筋道，品尝那令人陶醉的麦香，不时有白色的液体溢出嘴角。父亲伸长舌头舔舐着，笑得胡子眉毛抖作一团。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溜小跑，健步如飞，一进门就忙活个不停。磨刃片、整杈把、扎扫帚、修车子，夏收该用的大小农具，都要一个不落过一遍。最难忘的是龙口夺食的收获时节，父亲指挥着全家老少齐上阵，大人挥舞着镰刀割麦子，割不动麦的我和弟弟，从三四岁开始就被父亲指派着满地里捡麦穗。为这事，母亲和父亲不止一次地争吵，父亲拧着脑袋说：“日头下流噶汗水，就知道馍馍是从哪里来的，拾一把麦穗就是一片锅盔哇！”
儿时的夏收季节，我跟着父亲割麦拾麦穗，抱麦捆装车，撅着屁股掀车子，忙忙碌碌十天半月，把地里所有的麦子全运到打麦场，又不歇气地摊场碾麦、扬场装袋，直到把麦子全部晒干扬净装进包里。在这种年复一年的夏收劳作中，我早早地亲历了劳动的艰辛，学会了割麦扬场大小农活，更重要的是领悟到了父亲对麦子的感情，那是数代农人融入骨血里的对土地的敬畏。其实，父亲对麦子的爱，就是对家庭和孩子的爱！
布谷鸟鸣声声急，又是一年夏收至。一辆辆收割机从街道上轰轰隆隆穿行，客居异乡的我猜想，留守老家的父亲，正兴冲冲立在地畔上，挥舞着有力的胳膊，指挥着收割机，收获着自己辛勤耕耘的麦子，享受颗粒归仓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