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06月08日
水从山上来
○ 李亚军
  连续的秋雨让秦岭七十二峪里的水都欢腾起来,长安八水纷纷见涨,有的甚至冲出了堤岸。水从山上来,山上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水。
  小时候,有几年雨多,山里一个劲地往外流水,大片的农田被淹,水还止不住地流。又有几年,雨出奇地少,庄稼地都裂了缝,还是见不到雨。村里的老人用纸糊了一个大老鼠,拿到西门外的河边烧了。他们说,老鼠趋水,让它到山上去找水吧。烧的时候,还真把老鼠的头冲着南山,让它找准方向。这样做到底灵不灵,谁也不知道。有没有雨,有多少雨,不是听人的,当然也是不听山的,只能听天的。天上下雨地上流。平原上土壤疏松、地势平坦,水没法积下来。只有在山里,坡上的雨水流进沟里,汇积起来,小则潺潺溪流,大则水流湍急。山很好地发挥了承接、聚焦和蓄能的作用。天是雨之父,山是雨之母,说水从山上来,也不为过。
  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出山后的水能流多远,首先要看雨降在多么高的山上,能给水多么大的天然势能。中国的地形西高东低,西部的高原,中部的山原,东部的平原,接序送行,让长江黄河走了那么远,成为世界级的奇观。一条河具体能不能走远,还得看出山后的遭遇。岷江从川西高原冲出,如同猛虎下山,一泻千里,奔腾肆虐。遇到李冰父子后被控制,分水泽被天府,成就一段佳话。长江进入三峡后,聚集抬升,从空中看去,静若处子,实则胸怀千钧之力。很多河在它的冲击平原上,绘就了扇柄一样的巨图,把一腔热情倾泻在大地上,常常因为缺少主流引导,分散的水流没法合拢起来,就没走出太大的天地。高与下在平衡,水与地相竞争,唯怀远大者才能挣脱平庸,冲锋向前。黄河进入黄土高原后,流水被大量抽取和蒸发,枯水时河道苍凉裸露,水流细若游丝。还好,它感召了千沟万壑里的细流,得到大家的响应,雪中送炭似的得以补水续流,保住了母亲河的生命。
  天生我水必有用。一条河的水在前行的路上,总要承担不同的使命。清洁者被人畜饮用,未污染者用来浇灌土地,跌宕不羁者能用来发电,温顺可控者就用于生产,还有很多水被用来城市绿化,包括冲洗居民家中的马桶。这样的分工过于理想。实际上,同样的水,常常就地有了不同的用法。一切听从命运安排,水自不言,还常常不理解地看着那些爱抱怨的人。那些有幸一直躺在河床里的水,没有被怒涛冲走,没有被骄阳晒干,没有被人为抽取,便一直作为河的儿女,陪伴着母亲河,拉伸着事业线,淌着情怀,流着时光,成为最美的风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水在河中流,日夜不息,流过了许多地方,见惯了诸多风景。温顺的小鹿舔过清浅的水,把微笑留给了它。叽叽喳喳的小鸟在水面照过镜子,却把屎尿拉在其中。杨柳在河边搔首弄姿,人们却说水性杨花,以为是水乱了柳絮的心。鱼在荷叶间游戏,引来众人围观,却不时有人向花伸手,或者向鱼张网,惊得水都张不开口。各种各样的船浮在水上,借水前行的人中有趾高气扬的,也有蝇营狗苟者,以为没有人知,忘了水心明似镜。水生的各样生物,比如肥了的鱼,绿了的浮萍,熟了的菱角,或供人看,或被人食,都有最为得意的高光时刻。唯有身边的水总是默默无闻,汩汩自流。见多就不怪了,河慢慢会明白它的使命就是送水到远方,水则明白它的宿命就是供养世间万物。明白了心就安了,水自静流,静流自清,涵养出它的水德,成为众生的玉鉴。
  千川归大海。海是水的归宿,又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临近大海的水,有时会像游子奔向母亲怀抱,急切地慌不择路。黄河的入海口就曾多次改变,从南到北漂移了几百里。有时会像隔山的情侣就要相见,热切地盼着交汇交融。西江、北江、东江,天生的三兄妹到了珠江口才得以相见,自然要有一番欢腾。大气的长江,或者因为一路奔波已用尽了气力,或者因为见惯风月而宠辱不惊,最终以宽大的胸怀,浩荡地流向了大海。伴水一程,河走到了头,使命已达,与水的缘份已尽,不得不分手。偶尔有水会随着钱塘潮再次热情回涌,更多的则是奔流大海不复归。海是生命的渊薮,四面八方的水汇聚到那里,万万千千的生物在那里孕育。海中的水不仅要参与养育万物的新使命,还在时刻等待再出发的召唤。太阳天天在撩拨着水心,怂恿着那些浅薄的水,随着雾气蒸腾,腾云驾雾,随风而飘,造访了天宫,拜会了嫦娥,然后会拖着日渐沉重的身子,蜷缩在某一团雾中。某年某月的某一时,它又从天而降,幻化成雨,落到人间。至于是降临高原,还是滚落山谷,或者融入大地,那就是另一种命运的开始。
  一滴水,有没有它的前生,能不能读懂它的今世,可能只有它自己知道了。无论如何,它得借山汇聚成河,才能出发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