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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5月25日
丝绸之路千问千答(连载99)
○ 高建群


  欧洲篇·斯维斯洛奇河上的畅谈(上)
  明斯克位于欧洲东部、第聂伯河上游支流斯维斯洛奇河畔,白俄罗斯丘陵明斯克高地南部。明斯克市是白俄罗斯首都,是白俄罗斯的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中心,也是明斯克州首府,现在是独联体总部所在地,还是苏联宣布解体的地方。

  我们一路走来,从古丝绸之路的始发地古长安城出发,穿越中亚五国,穿越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边境,穿越里海和阿塞拜疆,穿越广袤的俄罗斯原野。今天,从二战名城斯摩棱斯克,进入白俄罗斯,来到明斯克。
  我们一路走来,唯一的目的是学习。第一是学习,第二是学习,第三还是学习。《百年孤独》开头是这样的情景:一位魔术师拉着一个大冰块,穿过一个叫马孔多的小镇。小镇道路两旁所有的铁器,都飞起来了,噼噼啪啪地落在这个冰块上。小镇的人们惊呼道:圣迹出现了!“哈哈,朋友!这不是圣迹出现,而是因为这个冰块中包着一块大磁铁。”
  各文明板块产生的文化成果、文明智慧,是人类的共有财富。一个聪明的国家、一个聪明的民族,懂得吸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无问西东,为我所用——这就是我一路行来的想法。
  24日,我在莫斯科演讲时说:我向俄罗斯光荣的文学传统致敬、向普希金致敬、向陀思妥耶夫斯基致敬、向列夫·托尔斯泰致敬。俄罗斯广袤的原野上,不但产生遮天蔽日的茂密森林,也产生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思想者。
  当我说出,我熟悉所有的俄罗斯经典作家的主要作品,我能将普希金所有的诗歌倒背如流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当我请白俄罗斯作家国沙先生介绍一下白俄罗斯文学的现状时,国沙先生说:苏联解体以后,白俄罗斯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我们也正在努力寻找白俄罗斯文学在世界文学大格局中的位置,我们一直在努力,我们有个天然的优势,即处在东方与西方的中间位置——世界中心,我们可以左右逢源,同时接受东方和西方两个方向来的文化滋养。
  中国当代文学的现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虽然我们每年有几千部的长篇小说出版,但大部分是泛泛之作。我们多么平庸呀!我们缺少像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那种长江大河式的宏大叙事,缺少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样撕肝裂肺地对俄罗斯民族灵魂的拷问。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四十年了,这个大变革的时代出现了多少故事、多少人物,我们不敢走近,或没有能力走近它和表现它,我们欠下这个时代一笔债务。
  大先生鲁迅去世后,郁达夫先生为他的灵堂写的挽幛是:一个没有天才出现的民族,是愚昧的生物之群;一个有了天才出现而不知道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奴隶之邦!
  我们刚从明斯克市区穿过时,夜色中看到一条穿城而过的大河,宁静、蔚蓝,国沙先生告诉我,那是著名的欧洲第三大河第聂伯河的一条主要支流,叫斯维斯洛奇河。
  《第聂伯河》是我听过最忧伤的歌,或者说最悲凉的歌,没有之一。当年北京赴延安插队的知青聚会时常唱起这首歌,我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我这大半生来问过许多人。后来,西安外国语大学的俄语系主任、一位资深的女教授告诉我,它叫《第聂伯河》。说完,这位白发苍苍、气质高雅的老人和她的同事一起唱起女声小合唱。
  女教授说,有一部苏联的著名小说,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奥斯托洛夫斯基的作品,影响了几代中国人。有个叫孙维世的女孩,周总理的干女儿,回国后将它排成一部话剧,叫《保尔·柯察金》,在北京的舞台上演出,《第聂伯河》就是这部话剧的主题歌。这天晚上,明斯克的晚上,对着作家国沙,对着电视机镜头,我也唱了一遍《第聂伯河》,声音哽咽,有眼泪流出来。这是只有我这个年龄段的人才有的一种记忆: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那是我们亲爱的故乡!啊,白杨树叶飘落地上。
  我把新作《大刈镰》送给国沙先生,请他指正。我说,这是一本向草原致敬的书,向马致敬的书,作为中国的最后一代骑兵,这是对那个辉煌了近三千年的兵种的一种悼念,也是对我苍凉的从军年代的祭奠。
  书中有六幅图,我逐一向国沙先生介绍。我指着那一幅挥舞着大刈镰的画图说,我的大拇指上至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是在打草的间隙,磨镰时被割伤的。那是在中亚草原,苏联吉尔吉斯作家艾特玛托夫笔下的苦艾草原。插图中,还有一幅草原石人。我对国沙说,中亚地面,以及辽阔的欧亚大草原上,布满了这种石人,按照专家的推测,这些石人是突厥年代的产物,它的用途通常有三种:一是牧人游牧时祭拜天地的神物,二是从平地向高山牧场转场时的路标,三是游牧部落牧放牛羊时的分界线。
  今年的10月4日,是艾特玛托夫去世十周年、诞辰九十周年纪念日。那里将要召开一个国际笔会,本来我应吉尔吉斯斯坦总统之邀,要去参加那个笔会,向这位草原之子、大山之子献上敬意。因为与有约在先的2018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活动时间上冲突,只好放弃了。
  我们从莫斯科经过,从博罗季诺俄法古战场经过,从斯摩棱斯克经过,从明斯克经过,路过这些古战场,凭吊怀古,我想起中国古人的那两句诗: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末了,既然我们前面提到了艾特玛托夫,那么就用艾特玛托夫的乌龟背着自己的壳在旅行,井底之蛙带着自己的井在旅行,你无论旅行得再远,将自己这百十斤的臭皮囊抛得再远,你其实还是一直在壳里、在井里,你等于没走。沿途的风景很难进入你的眼帘,迎面而来的风很难进入你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