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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中 岁 月
○ 何惠昂
  春天、夏天和秋天,母亲和姐姐都在为冬天储存蔬菜和野菜野果。
  母亲一锅又一锅地煮各种野菜、煮红白萝卜丝,然后放在簸箕上、席片上、藤条编成的篾子上,晒在门前的干柴摞上,嘱咐我们好好看着,千万不敢让鸡啄食打翻,沾上脏土、柴草。这些菜蔬加工成干条,收在瓦缸瓦罐里,冬天没有菜蔬的时候,拿水泡开,用辣面、盐巴和自家酿的醋一拌,熬一锅苞谷糁子,烤几片高粱面花卷馍片,就是一顿很不错的吃食。
  父亲母亲和姐姐在劳动之余,像其他人一样,在梢子林里打山杏、毛桃,在崖洼塄坎上打酸枣,把山杏和毛桃捂烂,丢掉果肉,砸出桃仁杏仁。把酸枣晒干,碾压出外皮,砸细过箩,用瓦罐把枣子面储存起来,冬天当零食吃。砸出来的枣仁,积攒多了,父亲就会拿出粗麻和羊毛织成的毛练褡裢,一起装上从野坡里挖出来晒干的柴胡,釆摘晒干的马兜铃,砸好的桃仁、杏仁等,背到三四十里路外的县城,卖给药材公司,换回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记忆中最愉快的,就是夏秋时节釆摘刨挖中药材,一个山头一个山头赶着去打山杏、毛桃、核桃、酸枣。留够卖钱的杏仁、桃仁,把其余的放入开水中煮熟,再在凉水中浸泡三两天,褪去薄薄一层外皮,洁白如玉的果仁嚼起来又脆又香。母亲擀连锅面、熬面糊糊、蒸杂粮花卷,都会抓几把果仁放进去,增添饭食的香味。而从核桃树上打落的青皮核桃,则要埋在打碾麦子时脱落下来的麦衣堆里,沤十天半个月,让外表的青皮腐烂易剥,褪去外面一层青皮的核桃还要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两天,然后收拾储藏起来,可以在农闲时节把核桃仁炒熟,碾去略苦的薄皮,碾细,掺进萝卜、白菜里包饺子、蒸包子,改善生活。
  父亲利用换下来的磨旧了的马掌,敲打成镰刀状,在末端安装上一截木头手柄,就给我们小孩子制成了剜核桃仁的简易工具。有时找不到马掌,就找寻一枚大号土钉子或非常稀罕的洋钉子,也能敲打弯曲成一样的工具。当核桃仁还是一泡清水时,我们就开始剥皮砸核,取出内瓤吸吮,把手和嘴唇染成靛青色。
  我记得山庄的干滩上生长着好几棵碗口粗的大枣树,如果年成好,结出的大枣一嘟噜一嘟噜的,叶子稀少,大枣繁密,黑里透红,非常好看。然而等不到秋天大枣彻底熟透,就没有了踪影。有人等不及把摇下树、从土里拾起来的枣子洗干净,就直接放进了嘴里,连核都不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而我们家,总是要把枣洗干净,放到箅子上蒸熟再吃,这样就不会跑肚拉稀。
  父亲卖掉药材和果仁回来的时候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总能从父亲背上沉甸甸的褡裢里翻出十几颗水果糖、一半斤白砂糖或者红糖,翻出几颗西红柿、几根老黄瓜或几个洋葱头、小甜瓜,偶尔还会有冬天搽脸抹手的凡士林、棒棒油。而褡裢的另外一侧,则是给生产队置买的牛缰绳、马掌、土枪的炮子(击发引信)、火药、给牲口喂药的灌角、驴的夹嘴、马的嚼口等杂七杂八的什物。
  夜晚来临,父亲和左邻右舍的大人们聚拢在门前七八米宽的空地上,借着月光用荆条编筐编笼,编制耙地的磨耙,刮削铁锨镢头的把杖,以便农闲时或下雨天将这些东西挑到集市上换钱。有时把山坡上抽出来的藤条放在柴火中烤软,再绑在木椽上,曲成圆圈,做成一个个牵牛的鼻圈,为生产队节省一些费用。自己家里馏馍的笆笆、蒸馍的蒸笼被干锅烤坏了,用朽了,土炕上的席子被孩子们蹬成了烂片片,都是大人就地取材一点点修补好的。夏天的夜晚,用来驱赶苍蝇蚊子臭虫牛虻的,是点燃顺手扯回的路边地头的晒得半干半湿的臭蒿草,烟雾有时在窑门口飘浮集聚,烟熏火燎,呛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睡觉前把歇凉的牛马驴骡等大家畜从烟雾缭绕的火堆上拉过去,可以减轻蚊虫对牲畜的侵害。
  腊月里,年关渐近,父亲和其他长辈捂着被子打开蜂箱,把黄亮黄亮的蜂蜜割下来,用筷子挑掉蜂刺,夹一疙瘩的蜜,喂到我们嘴里时,我感觉世上再没有任何吃的东西可以赛过蜂蜜。那一夜做的梦,都与春天漫山遍野的鲜花和无数飞舞的蜜蜂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