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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04月08日
野菜芳菲
○ 刘凤珍
  灰条,生于山野路边,硷畔水沟,毫不择地,哪里都能生长,好像世界都是它们的。其实,它们不是拥有和霸占、侵略和肆虐,而是适应性强。它是猪最喜欢吃的一种野草,少时拔猪草真没和它少交手,也是一种不错的野菜,过开水,凉拌,不亚于其他野菜。
  传统中医认为,灰条有清热解毒、清肠利便的作用。也不知怎么就被语言建筑师——明朝诗人滑浩从乱草中多看了一眼,就写下这么两句:“灰条复灰条,采采何辞老”的诗句。是诗人多情,还是灰条妩媚?也许与这二者无关。我想,这位诗人是个实用主义追随者或中医爱好者,诗的意思是适当吃一些灰条,有增强体力、抗击衰老的功效,但我相信当时绝对不是做某种医药或保健广告。
  原先,村人不吃灰条,一直把它当猪草。但我仍然要感恩于它。它的汁液营养了猪,猪肉又营养我,猪卖了换成钱,做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使我没有辍学,才有了今天。
  那些年,我家一年养两三头肥猪,供我和弟弟们上学,我少年时干过最多的农活就是拔猪草,一筐筐一袋袋往家背。十一二岁,瘦骨嶙峋,两只小辫,风吹雨刷,手染成绿色,衣鞋滚成泥巴,拔猪草却也不比大人慢。回家后,一碗高粱面抿节将饥饿打发,又和小伙伴踢毛毽子、捉迷藏去了。
  那时,人可怜,猪也可怜,家里没有多余粮食,不可能给猪吃,能拌一瓢谷糠都成猪的大餐,猪会“吞吞吞”吞上几口,你能看出它吞的时候那个香的感觉,所以,能让猪上膘的除了谷糠就是野草,灰条当然是得力者之一。那时,村人都穷,家家都靠拔野草喂猪,野草来不及长大,有时候很难拔到理想质量和数量的猪草。常常遇上这样的情况:走老远的路去一个山洼,结果,没有,连一棵“刺苋”(叶片长刺,扎人,属下等猪草)都被人拔得没剩下。那时候,非常沮丧。
  我时常跟六婶一块儿出去拔猪草,遇上这样的时刻,六婶就会骂猪草,骂拔了猪草的人,或抱怨六叔买回猪。我呢,刚刚看过《西游记》里《三打白骨精》电影,就想,我要能变成电影里面的妖精该多好,胳膊“唰啦!”扬一下,满地一片猪草,然后,只有我和六婶知道,我们天天来拔都拔不完;假如完了,我再扬一下胳膊,又是一片,那还不把我和六婶高兴死?可是,六婶听了我的话,忌讳什么似的说:“憨女子,尽胡说!”
  因为少时经常拔猪草,看见猪草非常眼热稀罕,直到现在,去野外,偶尔遇见当年让我高兴让我忧、让我苦累让我遐想的猪草,因为没人问津,长势逼人时,我心里无比可惜,总要弯下腰去,满满拔上一把,手里握够了再扔掉。不由喟叹:“现在要再拔猪草该多好。”可是,现在的猪哪还吃野草,粮食都不好好吃。真是,这代猪不是上代猪了,它们像这代孩子一样,生在这个富裕而美好的时代,真是福分。
  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从外面挖了两棵灰条,植于花盆,精心浇水松土,可就是不见长,羸羸弱弱,可怜巴巴。当时没多想,就是看见稀罕,就是觉得它是我们村的草怎么会长在城市的花圃边上,偷偷蹲下,用钥匙把它挖出来拿回家。那感觉,就像在东大街一个人闲晃悠,突然看见我童年伙伴那样激动。但是,我犯了一个大错,违背了灰条的成长意愿——自然、自由。那我能为它做些什么?
  我能做的,就是拿起这支如我少时一般清瘦的笔,写下这篇纪念文章,虽然灰条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心知道。假如灰条有一双灵敏的耳朵,我就将此文拿上,深情款款地朗诵给它们听;假如灰条看得见,我就把我的文章设计、打印、装裱在它们的胡同口,让天下所有的灰条都知道,人类是喜欢和感恩它们的。
  这些年,村里养猪的家户不多,有养的,主要吃玉米和薯类,不再吃野草。对于灰条们来说,没有人类的关注和关爱会怎么想(假如曾经那是一种重视),我们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君子不计较得失,无声地来,无悔地去。现在,人们的原生态、环保食品情绪越来越浓,猪不吃野菜了,人又吃,无论农家乐还是大酒店,都给野菜留着位子。当然,灰条也不例外,这应该是个好事,原来一直被城里人鄙视的“乡巴佬”,终于走进城市,把乡下最质朴的乡野美味留在满含酒肉的唇边,变作一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