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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4月01日
丝绸之路千问千答(连载82)
○ 高建群


  中亚篇·东望长安城(下)
  前不久,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位年轻的学者找到我,拿出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成果说,从轩辕氏开始,以至夏朝、商朝,那时的国体,都有游牧性质,或半农耕半游牧性质。农耕成为这个东方文化板块的主体,是从周开始,从尧帝舜帝的农业官后稷开始。
  中国文学的第一件作品叫《击壤歌》或者叫《尧舜古歌》。它笔墨虽嫌简约,但是还是准确地记录了当时田园农耕情景和农人的心理状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渭河平原地面最大的一次民族交融,是那次西周末年申侯搬来的西戎大军,斩杀周幽王于骊山烽火台下那次(当然,后来还有许多次这类民族交融的事情发生)。渭河平原上扎满了帐篷,各路西戎大军事成之后迟迟不退,并且听任他们的马、牛、羊在庄稼地撒野。骊山过去叫临潼山,因为驻着骊戎,所以就成了骊山。黄河西岸沿线,古梁国地面,也驻满了帐篷。那个后来与秦国老皇后发生过许多故事的义渠戎,则驻营于陇东高原与陕北高原接壤的庆阳城。
  中国历史上西周王朝,递进到东周王朝,就是在这个时期发生的。请神容易送神难,眼见得轰不走他们,继位的周平王说,惹不起还躲不起,那咱迁都吧!这样周王朝从丰镐二京,迁到东京洛阳。丰镐二京在西,所以称西周;洛阳城在东,所以称东周。
  我们的叙述有些东拉西扯,其实它始终在围绕一条主线,这条主线就是游牧文化对这个东方文明板块的形成期和发展期所给予的重要影响,那胡羯之血对农耕文明的重要影响。笔者在凤凰世纪大讲堂演讲时,以下面这一段话作为结束语:站在长城线外,向中原大地瞭望,你会发觉,摇头晃脑的史学家们为我们讲述的二十四史正史观点在这里轰然倒地。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东方文明板块的历史,数千年来是以这样的形态存在着的,即每当那以农耕文明为主体的中华文明,日益孱弱,难以为继时,羌笛鼙鼓起于北方,游牧民族的马蹄哒哒呼啸而来,越过长城线,从而给这停滞的文明以新的胡羯之血。
  这篇讲稿原来的标题叫《胡羯之血与中华文明》。“胡羯之血”是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的话。他说:李唐王朝身上亦有胡羯之血。后来节目播出时,编辑觉得“胡羯之血”这个字眼有点生涩,于是将演讲的题目改成《游牧文化与中华文明》。
  汤因比笔下的那些游牧于阿尔泰山山脉的中亚古族,他们几乎都与中华文明板块有过或深或浅的接触。我们曾经面对这散布在草原上的古老坟墓遗址,为好奇心所驱使,产生过许多欲以探其究竟的冲动。选一座古墓葬遗址,用洛阳铲挖掘下去,解剖一个麻雀,去做那长长的历史探询。
  就在我们在这里坐以论道的时候,有一位可敬的教授,其实在十年前就开始做这件事情了,他叫王建新,西北大学教授,中亚史研究专家,他所选择挖掘的科考题目是大月氏人的墓葬。这个中亚古族的发生地——丝绸之路东天山段,这个民族的迁徙地——巴尔喀什湖,这个民族曾经休养和生息过一段时间的撒马尔罕,这个民族建立在阿富汗喀布尔城的、显赫一时的王国——贵霜王朝,以及贵霜王朝那为嚈哒所灭之后,他们重返塔里木盆地的故事。
  西北大学是一所建在古都西安的综合性大学。在该校百年校庆时,我曾经给题写贺词说:秦砖汉瓦筑起西北第一高楼,经史子集奏响名校百年弦歌。该校的许多人文科学,都在全国层面处于领先地位,而在考古、中亚史、中亚游牧民族史研究方面,更是因了身处大西北的地理优势,领先和占据了更重要地位。
  在这二百多个中亚古游牧民族中,挑选一个大月氏作为研究项目,用洛阳铲去惊扰那些古人的沉沉大梦,个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即他们乃是张骞当年凿空西域,万苦千辛,去寻找的对象。正是为了寻找他们,张骞的脚下一不小心,踩出了一条西域道。在丝绸之路这个话题大热的今天,关注大月氏人,寻找他们那消失在历史迷宫中悲惨的背影,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第一次寻找大月氏是张骞和他的团队做的,这第二次寻找则是王建新教授和他的团队做的。不同的是,张骞团队寻找的是国王和王城,王教授团队寻找的是古墓葬遗址。
  我此刻的行程是在阿什哈巴德,在里海岸边,站在这个位置上遥望东方,谈论古长安城,行旅者本人的心目中,充满一种奇异的感觉。
  记得在我前面讲述土库曼斯坦的老梅尔古城时,我说,这座两千八百年前的游牧人建立的古城,与一千六百年前匈奴人建在陕北高原的统万城,何其相似乃尔。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在这块坦荡无垠的欧亚大草原上,游牧民族今日东海,明日南山,他们的触角或向东或向西,深深地嵌入农耕地区,说明他们自己之间,也有过历史的交融。只是,这些我们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