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篇·大游牧者（下）
　　城下之盟主要有两项内容，一是将罗马帝国每年赋税的一半，上缴给建都布达佩斯的阿提拉匈人帝国，二是将罗马皇帝的妹妹敬诺利亚公主婚配给阿提拉。这样阿提拉同意了，撤兵了。他在罗马城外的军帐中举行了一个有唢呐吹奏、秧歌伴舞的婚礼，当然也少不得大家都酩酊大醉，然后第二日太阳冒红时，马的屁股后面驮着美丽的罗马公主，打马上路，拔营回程。
　　一年后，在布达佩斯，阿提拉大帝神秘死亡。那时候敬诺利亚公主已经怀有身孕。宰相，一个欧洲当地人，陪着公主掉头向东，回到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十月怀胎，公主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叫“凯撒”，也就是拉丁文“不正常状态下出生的人”的意思。这个男孩长大后，也做了罗马皇帝。罗马帝国历史上有三个名叫“凯撒”的皇帝，他不是最有名的那个。
　　阿提拉既死，他的那个由草原上各游牧民族所组成的三十万庞大军队，一夜间如鸟兽散。记载上说，他的二十几个儿子率领军队，退缩回俄罗斯草原上，旋即被缓过来的罗马帝国军队，一路追打，逐个歼灭。
　　阿提拉最小的儿子名叫夸腾齐克，他被俘虏和斩首，他的头颅被割下来，悬挂在君士坦丁堡的大游乐场的过道，一任风干。那些绅士贵妇去赴一场大型狂欢，从过道经过时，伸出戴手套的手，指着头颅说，这是一位从亚洲高原过来的牧羊人，他的父亲是阿提拉，他的曾祖是郅支，他的远祖是冒顿。
　　那些失败者后来都退回到俄罗斯草原去了。接着他们融入那块土地。俄罗斯境内有许多民族，大约近二百个吧！他们成为了他们中的一部分。当然他们的原住民是东斯拉夫人，但是，在这两千年中，风一样的来去中，会有许多的成分加入。包括后来成吉思汗大军，攻破莫斯科城，建立金帐汗国，包括后来的中亚枭雄跛子帖木儿对俄罗斯的侵袭，大败金帐汗国于高加索地区。这些，都使这块地面，因了东方鞑靼人的到来，人种结构发生了许多改变。
　　难怪康熙帝问属下，这些自称俄罗斯使者的人，是些什么人？属下回答：他们来自北方一个草原帝国，匈奴人曾统治过那个地方，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遥远年代的迁徙到欧罗巴大陆的北匈奴人。而又难怪，我的行旅走到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时，在那条穿城而过的第聂伯河的支流上，一位白俄罗斯作家对我说：你们叫我们白俄罗斯，这不准确，那边叫俄罗斯我们叫白罗斯，乌克兰叫乌罗斯，虽然都是东斯拉夫人种，但是，我们更纯正一些，而他们已经融入许多来自东方的鞑靼人的成分了。
　　法国小说家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一书中说：阿提拉、成吉思汗、帖木儿……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所有回忆录里。西方纪年学者们的、中国或波斯的编年史家们的记载里，把他们的形象大众化了。他们，伟大的野蛮人，出现于完全文明化了的时代，而在几年之间突然地把罗马世界、伊朗世界或中国世界变成一堆废墟。他们的来临，他们的动作和他们的失踪，似乎都是难以解释的，以至于实际的历史，将这些人看作是上帝降下来的灾难，对古老的各种文明的一种惩罚。
　　但是，人类从来不曾是大地之子以外的东西。大地说明了他们，环境决定了他们。只要认识到他们的生存方式，则他们的动作和他们的行为便会即刻一目了然的。草原制定了这种体格矮小和粗短的人，他们是不可驯服的，因为他们继续存在于那样的自然条件下。高原上的烈风，严寒酷暑把他们的面孔塑成有细长眼睛的、颅骨突出的、汗毛稀少的，把他们的多节的身体坚硬化了。随水草而居的畜牧生活的需要决定了他们的游牧制度，游牧经济的条件是他们和定居人民发生了关系，这种定居关系有时候是懦怯性的借贷，有时则是屠杀性的掠夺。
　　如果将出人意料地切断了我们历史的那三四个亚洲大游牧者，当作一件意外的事情，那是出于我们的无知。他们中有三个人实现了这种惊人的宏图，成为世界的征服者，但是还有多少阿提拉和成吉思汗，并没有成功。
　　是的，在这块被称为欧亚大草原的大斗猎场上，那三个大游牧者，只是侥幸的偶然的成功者。相信，还有更多的游牧人，还没有走出他的那片草原，就无名无姓地倒毙在了路旁。而还有更多的游牧人，怀揣着征服世界的梦想，准备在明天早晨登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