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珍 《庆祝建党100周年》 纸本设色 30cm×40cm 2021年
王玉珍 《柿子加工》 纸本设色 30cm×40cm 2021年
王玉珍 《一个孕妇的脚印》 纸本设色 30cm×40cm 2019年 我的母亲出生在四川农村,长大后远嫁陕西大山深处,深居乡村并为此劳作付出大半生。她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消失在每天忙碌的岁月里。父亲长时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所以家里的各种农忙都落到母亲一个人身上。很多人有着各种幸福的童年记忆,而在我的脑海中童年更多是刻骨铭心的苦涩记忆,婆媳矛盾、刁妇横行、邻里矛盾、拉帮结派、被霸凌的漫长上学路……摇摇欲坠的家被我母亲这样一个坚强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扛了下来。很幸运我们兄弟俩都走出了大山,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各自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前进。我哥实现了他的书法梦,而今的我基本实现了画家梦想。从另外一层含义上可以说我实现了母亲隐藏在心底的梦想。我的每一幅画她都会看许久,在她看来无比珍贵,因为这些获得得太艰难。
从记事那一刻起,母亲都在各种忙碌,并面临家里的矛盾和村霸的欺辱,当时也不清楚她为谁而忙,为谁而去坚持并不喜欢的日子。一年又一年,现实的生存残酷消解了母亲对绘画的热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现实处境不是寻找梦想,而是好好活着,而我母亲这样一名普通女性坦然接受了来自农耕时代的风雨洗礼。曾经她为了能够读懂书籍,用了半年时间抄写了整本《新华字典》,这看似很笨拙的方式,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耐心与坚持。艰苦的岁月,不忘的梦想,渴望学习。美好与苦涩、忙碌与闲适、痛苦与喜乐伴随在乡村的角角落落,她在用各种方式为自己深藏的梦想而努力。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偶然间,我会在笔记本里发现被铅笔画过的小花小草和各种生活场景,在墙壁上有各种彩色粉笔画的人物形象,在土坯墙上贴满了我父亲写过的毛笔字,这些对于我来说便是最美好的童年回忆,或许这一切曾是我绘画的启蒙。越到后来,这些印迹却越少了……
光阴如梭,村子里的人渐渐都搬迁离开了,曾经长满庄稼的地都荒芜了。日子闲了下来,每次与母亲一起聊天的时候,她便来来回回述说曾经在农村的各种痛苦的往事。一开始我应付着,一天天过去,每次见面她都会花费好几个小时去回忆那些往事,甚至能够仔细描述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说到开心的事会落泪,说到伤心事更是泪流满面,对于我这样一个不太愿意去回忆往事的人来说有些许的难过。每天活在这样的记忆里是多么难过的事情。
偶然间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摩西奶奶的绘画报道,她76岁学画,80岁举办个展,晚年成名。摩西奶奶说:“人生永远没有太晚的开始,任何人都可以作画。”她还说:“任何年龄的人都可以作画。”对于我这么一个热爱绘画的人看到这样的报道,心里无比地敬佩,从年龄上对比,50多岁的人算是很好的开始。我便尝试着和母亲讲述摩西奶奶的故事,只希望她不要再沉浸在痛苦的情绪里,或许换一种方式来释放掉那些令她不悦的往事,能让她重新找回自我吧!终于在我的劝说下拿起画笔,激活了她埋藏心里几十年的梦想,一幅接一幅,转换各种角度和场景,从此绘画便成了她释怀记忆的重要方式。一开始我非常想通过我的绘画基础给予她一些辅助,当我看到她画出来的线稿和色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教她画画。不可思议的是,扭曲的透视,平涂的颜色,错误的人物比例结构,看似这么多的错误累积起来的画面,整体呈现出来的画面感却无比的清晰与真实,仿佛每一幅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和谐,有着我们能够读懂的画面内容。
毕加索、米罗、杜布菲等大师级的画家用尽一生才回归到像儿童一样地绘画。美术专业毕业的我在面对母亲所画的这些反映农村现实生活的画面时,无法用所谓的学院体系去评判透视和比例,忽然觉得艺术的表达不应该局限于透视和比例等素描关系里,而是由心而发的本真的东西呈现出来。所以在母亲的作品里,其打破了传统的技法束缚,也许她根本不懂得技法的运用、色彩搭配准则,一起笔就直指如何表达自由,她在用她的方式来诠释一个特殊时代背景下的生活缩影,甚至有些作品中呈现几十个人物,小空间大自由,无拘无束的作画方式毫无规则可言,相反却给我深深地上了一课。每当翻看她的三百余幅作品时,我也会陷入一种思考,我的画面能反映什么,我被规则捆绑,我缺乏初心的自由,学院派的艺术带给了我技术支撑,刻画和探究深层的美学思想,而我需要用一生去甩掉这些,像我母亲那样。
我很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绘画,更为感动的是母亲因为绘画打开心结。绘画是无阶层的陪伴,是无声的自我释怀,是治愈心灵的良药,是打开与物对话的通道。多元的世界,我们追随这个时代的变迁,身处各个阶层,培育自我的力量便能够让身心得到释怀。我常常自省:“生有热烈,藏于俗常,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心中有光,素履以往,酩酊人间事,从此不倥偬。”
(作者系王玉珍之子,青年油画家,陕西当代画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