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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2年03月07日
○ 熊晓芬
  还没有到立春,楼下花坛里迎春铁褐色的枝条上,就绽开了几朵小小的迎春花。
  经过了冬季的寒瑟,在一片铅灰和土黄中,迎春花娇艳亮眼的明黄格外喜人。迎春花大概也知道这时候自己是个讨喜的角色,一径赶在绿叶萌发之前,密密匝匝地开满了一树,热热闹闹地,是春阳下的火树银花。
  刚工作的时候,办公楼前有一个石砌的圆形大花坛,直径总有两米,种满了迎春花。早春里,风还冷着,迎春花就暖了人心。后来因为楼前的停车位不够,花坛被拆掉了,连带着迎春也不知去向。相对于人们追求的便利快捷的现代化生活,那些迎春花实在是微不足道。
  人类的力量足以让全球变暖,在一个接一个的暖冬之中,迎春花多少也有些无所适从——楼下花坛里的迎春花就战战兢兢地把花期一再提前。但是春的脚踪儿到底还远着呢,一连几天我经过花坛,都没有看到那欢喜热闹的场面,只有几点单薄的黄色,在带点儿暖意的风里,犹疑不定。
  在冬季快要离去的时候,终于下雪了。虽然地处西北,西安这些年和雪的缘分却越来越浅,在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里漫步,在某些年头,就是一个未了的心愿。
  其实我并不喜欢在雪中漫步,我更喜欢在温暖的室内,捧着一杯茶或是咖啡,透过窗上千姿百态的霜花,安静地看雪。窗外是一个安放在水晶球里的世界,纯净、恬美、清新,含着隐隐的喜悦。
  我喜欢看刚刚覆盖在大地上的新雪,轻柔、绵软、静谧,但是不喜欢看到印在雪地上的脚印,更不喜欢自己在雪地上走动。新雪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但是很清脆的声响,让人听了心疼,已经被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践踏得很坚实的雪地,会发出冷冷的光,走在上面,不禁提心吊胆,被踩踏了千万遍的白雪失去了纯净,变成了另外一样暗藏着危险的东西。
  一朵雪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风中轻扬的时刻吧!那时候,她纯洁、美丽、自由,一旦接触了大地,就像是终于踏进了社会的人,沾染上什么,变成什么的一分子,片刻间,就身不由己了。
  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玲始终以儿童的心感受世界,创作了大量美丽的诗篇。她有一首《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依然是童言童语,依然是一颗童心在想象,其中却分明是成人世界的悲凉沉浮。映在人眼中的景,映射的其实是人心。有了不同的心境,就有了不同的感怀。
  窗外,静静地落下的,是细细的雪粉,任是这般细小的东西,也在天地间织起了一片幕帐。下雪的夜晚,伴着一盏灯,正是思念的夜晚。那些和雪有关的事和人,细细密密地都会回到眼前。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在雪地里玩耍的孩子,只有一年,大概10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门前做了一条短短的冰道。没有别的小朋友,连姐姐也不在,我就那么一个人滑过来,溜过去,快乐了一下午。那个下午之后,我和雪地依然不能亲近,依然要隔了玻璃,远远地欣赏那个童话般的世界,自己,怎么都不能走进去。
  喜欢在雪地上嬉闹玩耍的人,应该是生命力极为旺盛的人。儿子小时候很喜欢下雪,一大早就会全副武装地出去和同学们打雪仗。回家时却往往没了帽子,脱了手套,还要献宝似的捧回来一个大雪球。我替他清理衣服的时候,他却连鞋都顾不上换,一径絮絮地向我讲述他的胜利和得意。那一刻,房间里满是他清脆喜悦的声音——那时候的儿子,无论快乐还是难过,最先要告诉的,就是妈妈。什么时候,他不再完全依赖我了,甚至有了自己的秘密?在那些最亲密的时光里,儿子与我,就像窗外疾速下坠的雪,紧紧相随……
  正是大雪纷飞之时,一位很久不曾见面的朋友从北京回来。那一天,我们在雪地里走了老远。雪很急,在路灯的照耀下,闪亮着在眼前斜斜地飞过。从没有见过这么有气象的雪,我们都有点兴奋,彼此扑打着落在头上、身上的雪花,流连在冰雪里,直至冻得瑟瑟发抖。朋友是一位娇小柔弱的女子,却勇敢地放弃了一份羡煞旁人的体制内安稳的工作,以“京漂”的姿态追寻着自己的爱情和理想。朋友回北京的时候,大雪依旧。我突然有些伤感,下次相见,不知何年何月:这一场雪,也许就是为了冷藏住心中彼此的牵挂。以后无论再过多少年,只要看到纷纷扬扬的雪,就会想起她。
  无论多么大的雪,一定会有停的时候;无论多么厚的积雪,都一定会消融。那些往日里牵绊的人和事,经过了那些下雪的日子,依然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