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篇·阿斯塔纳,你早(下)
额尔齐斯河从我驻守的那个地方向西流淌二百多公里以后,注入一个西域大泽,这个大泽叫斋桑泊,又叫斋桑淖尔。而后又继续流淌,进入俄罗斯西伯利亚地面以后,与鄂毕河汇合。以鄂毕河为名,继续向北流淌,一直注入遥远的北冰洋。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我来到这个名叫伊什姆河的河边,望着它一江春水,匆匆北向,心中生出许多的感慨。它从理论上讲也属于额尔齐斯河流域。
二○一八年,我曾率中国作家学者代表团,应邀到哈萨克斯坦访问。同行中还有两位西北大学的中亚史研究专家、两位年轻一点的作家朋友。四月二十三日世界读书日,我们参观了建在阿斯塔纳的哈萨克斯坦国家图书馆,我在图书馆的留言簿说:这个高贵、善良、勤劳、勇敢的中亚古游牧民族,走了数千年的时间流程,走到今天。致敬哈萨克光荣的兄弟,敬畏图书馆里每件珍藏——中国作家高建群。而在随后纪念世界读书日及哈萨克斯坦国家图书馆建馆十四周年活动上,我讲话说,今天,全世界每个图书馆,都在举行类似的活动。提倡全民阅读,敬畏书籍典藏。我来自中国,我是一位写作者,中国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此一刻在我们的国家,大大小小的图书馆都被阅读者挤满。除了阅读之外,人们还亮起嗓子来朗读。在中国的一些图书馆里,大约会朗诵我的书,例如在我们陕西省图书馆里,他们正在朗读我的《最后一个匈奴》,而在另外一个民间性质的沙龙里,一群年轻的朋友,正在朗读我的《统万城》。他们给我发来了短信,我回短信说,我正在遥远的中亚城市阿斯塔纳,哈萨克斯坦的首都。作为对我此行的纪念,作为对这个善良而高贵的中亚游牧民族的祝福,请一个叫“豆豆静华”的朋友朗诵我早年的一部作品《遥远的白房子》。
哈萨克朋友向我们屡屡推荐他们的民族诗人,现当代文学的奠基者——阿拜(伊布拉希姆·库南巴耶夫)。他们还将中文版的阿拜诗选送我们人手一本。哈文对中国作品的翻译,也在进行。比如这一次我们中一位女作家的书就在这次阿斯塔纳欧亚国际图书展中展示。该国一位欧亚大学的教授翻译了厚厚的鲁迅的文集、茅盾的文集,还在报纸上翻译出艾青、余光中的诗歌等等。作为中哈文化交流的一部分,同行的两位西北大学教授告诉大会,他们正计划出一套六卷本“哈萨克斯坦研究”丛书。
我在中哈作家论坛上演讲时,开头正是用了艾青的诗起头。我说,我从东方来,从山的那边来,踩着早晨的第一滴露珠来,循着天空中神鸟飞行的轨迹,来到我们的兄弟邻邦哈萨克斯坦。向哈萨克斯坦同行致敬,向正雄心勃勃迈向世界经济三十强的这个中亚重要国家致敬。我还说,一位哈萨克作家朋友对我说,高老师,你像写《最后一个匈奴》一样为我们哈萨克民族写一部史诗吧。我回答说,这得你们本民族的作家来写,一个过路客、观光客是很难走进一个民族的心灵的。当一位哈萨克牧人头戴三耳塔帽,身穿宽大的黑灯芯绒外套,腰间扎着宽皮带,下身穿着动物血染成的皮裤,脚蹬马靴,骑在一匹黑走马上,在旷野上,在雪地里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守护着他的羊群。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观光客很难走进他的内心。
我还说,一个民族要让自己的心灵变得广阔起来、强大起来、深邃起来,需要有两百个哲学家、两百个艺术家、两百个科学家来支撑。在座的朋友们,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希望哈萨克斯坦在中亚细亚这块土地上光荣地站立。
在主人的安排下,我们还开着越野车一直向北,在哈萨克斯坦著名的旅游胜地布拉拜国家自然公园去参观。道路像箭一样一直向北,已经接近五月了,草原上还留着点点的残雪。中亚细亚栗色的土地啊!走了约两百多公里之后,进入茂密的森林地带,白桦林、塔松林铺天盖地,无边无沿。后来是冰封的湖泊和低矮的群山。主人介绍说,这里是哈萨克民族一位大汗的龙兴之地。在一个广场上,树立着一个高高的纪念石柱,石柱的四周布满了草原石人。整个中亚细亚的草原上,有许多的这种石人,当然这一组石人是旅游点上的象征物。陪同的导游带我来到一个石人旁,告诉我这个石人是匈奴人。北匈奴在从亚洲到欧洲迁徙的途中,曾经在黑海到里海的这个区域流连过将近两个世纪。导游的这句话引起我很多的感慨。
这些年,随着我在西域地面的游历,我把自己当作一个世界主义者。当我从额尔齐斯河流域一路走过时,我向路经的每一座坟墓致敬,我把它们当作我们人类共同的祖先,我把自己当作他们打发到二十一世纪阳光下的一个代表。
这些中亚国家对苏联的感情,十分复杂,可以说是三分仇视,又三分警惕,但是又有三分不舍。记得在我的演讲开始时,陪同的哈萨克作家一再提醒我,演讲时不要提那个北方邻居,不要提斯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