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河其实并无瓜葛,两条河本也不可能有瓜葛。这两条河,不论外形还是内涵,长度还是宽度,都找不到任何的共同点。它们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内陆河,一个则是响当当的黄河的最大支流。
这么说吧,如果用地域和身型来形容,一个是粗壮的北方汉子,一个是玲珑的水乡女子;如果用拳击界的词汇来说,一个是重量级,另一个则是草量级。也就是说,这两条河,有着天上地下的悬殊。如果一定要在它们的身上找些共同点,我想无非是二者的名字里,都有着一个“河”。
人生是一条河。不经意间,就会改道。
当我的父母还在孩提时代,他们将大部分的光阴拍打在渭河之滨,那时的他们,又怎会想到,他们随后的生活注定颠簸,注定会结缘另外一条毫不起眼的小河。
这河叫漫泉河。曾经很美,可惜上世纪七十年代,夭折了。
河死了,尸骨还在。记忆中的河流尸骨,阴森恐怖,绝不好看。
从1956年起,一支并不浩荡的队伍,开始了远离故土的迁移。队伍之中有我人到中年的爷爷奶奶,有我还很年轻的爸爸妈妈,还有尚在襁褓中的我的大哥。
爷爷奶奶是土生土长的朝邑人,他们的成长记忆里,有浓墨重彩的渭河。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为了修建三门峡水库,他们来到了陕西蒲城一个含氟量高且干旱的小村庄,还好,村庄的附近,有漫泉河。
可惜,好景不长。
岁月如河,静静流淌。转眼时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
1982年,一个晴朗冷冽的早春天,我的奶奶走了。奶奶埋葬的地方,离漫泉河不远,可以说就在漫泉河畔,当然,这里的河,不是河流,而是河沟,一条干涸的河沟而已。有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用在这群三门峡移民身上,真是再妥当不过。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移民要求返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的父母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决心不畏劳苦,再次搬迁。
我的爷爷、我的外婆,甚至我们家养的鸡、狗,但凡能搬的,都要搬走。但是显然,不能全搬。比如,自家的房屋,比如,已长眠的奶奶。
爷爷返回了他的故乡,来到了他小时候玩耍过的渭河畔,而他的老伴,我的奶奶,却再也无法返还。
移民是条河,一条阻隔牛郎织女的银河。
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外公外婆,因为这条河流而生死相隔。而我,出生在漫泉河畔,却没有见过流淌的漫泉河,返回到渭水边,渭水却用它的奔腾肆虐迎接我。
第一次移民的时候,父亲二十,再次返回的时候,父亲五十。五十岁的父亲,雄心勃勃;五十岁的父亲,在渭河的肆虐面前,没有退缩,而是忙着修坝、护坝……
过劳的父亲匆匆早逝,如今的渭河却日渐美丽和清澈,至于那条远去的漫泉河,估计,能记起它名字的人,已为数不多了。
风姿绰约的渭河,早已枯萎的漫泉河,本来毫无瓜葛,他们本来也不可能有瓜葛。然而一场迁徙,将我的祖辈、我的父辈以及我同这两条本无瓜葛的河紧紧地联系起来。从此,我的记忆里也就始终流淌着两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