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下羔的时节,常有在野外下羔的情况。只下了一两只时,父亲一路提了带回来。如果到了下羔集中的几天,一天里会下几只,父亲一个人便顾不过来了。他只得叫我们去帮忙。父亲能看出来母羊临产的动静,基本知道当天里哪些羊会下羔。既然去了山里帮忙,我们总得等这些羊都下了羔。动物比人自然,所有动物的生产都要比人轻松顺利,只一会儿工夫。正常情况下,母羊都会主动认羔,它们会去吮舔刚生草落地的羊羔,舔取羊羔身上从胎中带出来的水滋滋黏糊糊的胎液。它们母子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通过密切的触及,特别是通过气味,而稔熟确认,建立起相互间特别的联系。我们对这个过程都尽量不去看,觉得脏兮兮的,令人恶心。这中间,偏有个别母羊不认羔,等羊羔一落地,它们即拔腿离去。母羊认羔,就在这一时刻,误过了这道程序,便会留下后续的麻烦。对这种母性淡漠的母羊,就需要放羊人帮忙,甚至要强制它们进行这种认羔的过程。等所有当天预产的母羊都下了羔,等它们都完成了认羔,等羊羔们身上都干净了,我们便能回家了。有时我一个就行,有时还要带上我妹妹,我们每人倒提着两只羊羔,把它们先送回羊圈。它们的母亲一路跟在后面,羊羔呼一声,它们的母亲应一声,一路这样呼应着,蛮有趣的。我能听懂它们的语言,知道它们在说什么。羊羔在前面呼一声,翻译过来就是“我怕呀”;老羊在后面长长地应一声,翻译过来就是“妈妈在呢”。
在这一阶段,我们除了去山里帮忙,每天下午放了学还要赶往羊圈去帮忙,就是等羊群回来后帮忙喂羊羔。主要还是针对那些迷羔的母羊。或是因为它们认羔的事宜进行得不到位,或是因为它们下羔在晚上归圈后,缺失了放羊人的帮助,根本就没进行认羔。不管什么情况,每群羊里总会有几只迷羔的母羊,必须由放羊人帮助它们喂羔。这是个麻烦活,往往要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羊群回来了。在圈里关了一个大白天的羊羔们怕是饿坏了,现在远远听到了羊群回来的动静,遂一齐扑向圈门,挤成一团,叫成一片。等圈门一打开,它们即如泄闸般蜂拥而出。它们各以自己特有的声音叫着妈妈一齐扑向羊群,只听得四下里都是声音,吵成一片。在乱哄哄的羊群里,有的羊羔没头没脑地乱撞,可就是找不到妈妈,可怜得哇哇哀叫。而那一边,也有母羊在混乱中找不到羔的。它们的奶子胀得鼓鼓的,都向外翘起来了。这种胀奶很疼,急得它们仰起头一声声长叫。刚开始,我们抓住这种迷奶的羊羔,让父亲指示它们的妈妈。渐渐地我们也熟悉了它们母子对应的模样,就直接将羊羔送到它们妈妈的奶下。找着奶的小羊羔贪恋地饥渴地吮吸着,高兴极了,小尾巴左右不停地摇晃着。在这种时候,它们的后蹄会在地上交替着使劲往后蹬蹭,身子即随着这种节奏向前耸动,这就是使着吃奶的劲啊!羊羔吃奶时我们心里也很是欣慰,好像积了大功德似的。而有的母羊迷羔,却并非因为羊群一时间混乱拥挤的干扰,纯是因认羔不到位,或干脆没有认羔。有这种情况,即使把羊羔送到它们奶下,它们也不会去喂。这就必须一人强把住母羊的头角,强迫它们喂奶。如果我们稍一松手,它们就会拔腿而去。这种时候,就需要几人帮忙,我逮一只,妹妹逮一只,弟弟再逮一只,父亲就管两只。羊羔吃完了奶,就一个也不叫了,高兴得直撒欢儿。它们活蹦乱跳,或一纵耸起老高,打个旋儿落下来;或一纵蹿上高墙,又飞快地冲下来。有时是没头没脑地呼隆隆跑过来,又呼隆隆跑过去。它们肆意地蹦跳着、奔驰着、嬉闹着,仿佛有使不尽的力气,疯得没天没地,疯得停不下来。一时间里,羊圈门外一片欢腾,热闹极了,生趣无限,正是一处欢乐王国、极乐世界。
趁着这阵工夫,父亲挑起筐子去附近崖下挖取干土,挑几担回来垫圈。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四下里都静下来了。我们刚才只顾着帮忙喂食羊羔,现在一停了手,突然就感觉饿起来了。但是我们还得等一会儿,等着跟父亲一同回家。
这种营生会持续到春末夏初吧,直到羊羔们的头上都长出了角,被剪了毛,就能跟坡吃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