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篇·斯文·赫定(下)
探险家杜特雷依后来被证明是在走到西藏那曲时,为达赖喇嘛所拒,无法入藏,于是折头东回,而在回去的途中,与当地藏民发生冲突,在东藏地区,被藏民在马背上拖了七里路程,最后投入长江源头。
但是赫定的长达四十年的中亚探险经历至此开始。他只身一人,走入了罗布人的首府阿不旦渔村。和那些抱有各种自私目的的探险者不同,赫定的身上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他纯粹是出于一种好奇,一种热情,一种渴望建立功勋的愿望,走入罗布泊。那一年他三十岁。
他在这里见到了清廷任命给罗布人的地方官吏伯克。他在这里见到了新疆虎。这一支奇怪的人类之群引起他深深的好奇和怜悯。那次行旅,他见的并不多,听的并不多,但是罗布泊已经深深印入脑海,也许在那一刻,他明白罗布泊的揭秘这件事将吞没他的青春,他的一生。
当赫定重新回到祖国时,发现欧洲的地理学家和探险家们,正在展开一场罗布泊位置问题的大辩论。辩论的焦点是:中亚探险者先驱普尔热瓦尔斯基认为,中国的蒲昌府地图所标出的罗布泊位置是错误的,他曾经到过罗布泊,并且用先进的仪器进行过测量,结果发现中国地图整整误差了一个纬度。
与普尔热瓦尔斯基对阵的是德国资深地理学家李希霍芬男爵。男爵认为,普氏所见到的,只是塔里木河下游紊乱水系中的一个新湖泊,而不是真正的罗布泊,真正的罗布泊应在其北。赫定带着他的中亚探险成果,也加入到这场辩论中了。他告诉欧洲说,普氏所提到的这个罗布泊,他也曾到过那里,那湖叫喀喇库顺,它的形成才一百五十多年,因此它不是中国史书地图上所说的罗布泊,李希霍芬男爵是对的,真正的罗布泊应在其北。
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测,一八九九年仲夏,赫定又一次踏上中亚探险之路。这时他已经蜚声欧洲,成为地理学界一位颇有影响的人物了。他的这次行程得到了瑞典国王和那个后来设立了诺贝尔奖的瑞典火药商诺贝尔的赞助。这样,赫定踌躇满志,决心深入中国地图所标的罗布泊地理位置,探个究竟。
这次为时两年的探险,赫定最大的收获是,依靠罗布奇人奥尔得克的帮助,他找到了著名的楼兰城遗址。以这建在罗布泊岸边的楼兰城作为地理参照物,赫定向世人揭示,眼前这为黄沙所掩、为盐壳所塞的凄凉荒原,正是罗布泊。
由于楼兰城的发现,赫定在论战中取得辉煌的胜利。他的结论成为定论。
一九二六年冬天,赫定又一次来到中国,不久又开始了他罗布荒原的第三次勘察。他这次来,是受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委托,为开辟欧亚航线(上海—柏林)做一次横贯中国内陆的考察。而到达中国后,他还接受了民国政府勘察一条通往西域的铁路线或公路线的任务。这次赫定又在罗布荒原上进行了他的游弋。他又有了许多新的考古发现。他还重访了楼兰古城。而最叫他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是,由于铁门关地方一个维吾尔族女地主拦坝聚水,塔里木河重新改道,水流重新进入古罗布泊。尽管这只是短暂的一件事,但是足以令赫定热泪盈眶了。
他还在蒋介石召见他的时候,对这位当时中国的统治者提出了警告。这警告是,通往新疆的道路,必须赶快修筑,如果不然,它很可能分裂出去,而从经济角度考虑,穷困的大西北的经济发展,也需要与外界沟通。赫定建议,从长远考察,修筑一条铁路最好,在铁路尚未修通的情况下,先修两条简易公路,一条从北京到内蒙古额济纳旗再到新疆迪化,一条从西安经兰州、玉门、哈密进入迪化。
我们知道,赫定的这些关于道路的设想,后来在新中国都得到了实现。
一九五二年,赫定寿终正寝,病逝于斯德哥尔摩他的寓所,享年八十七岁。生前,他备受殊荣。一九○二年,他被封为贵族,这是最后一个获此殊荣的瑞典人。一九○五年,他被选为皇家科学院院士。一九一三年被选为瑞典文学院院士。
赫定身后,关于罗布泊方面的书籍,为我们留下了厚厚的《罗布泊揭秘》和《亚洲腹地探险八年》两本书。后来直到今日的几乎所有关于罗布泊的书,都从那两本书里引经据典,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从而给人感到仿佛一群秃鹫在啃一具巨人腐尸的感觉。
这两本书对中亚细亚腹地地理风貌的见微知著的观察,对罗布泊和罗布人的弥足珍贵的实录,对当时新疆诸如杨增新、盛世才、金树仁等等政要人物的记述,都令它成为后人还将不断研读的珍品。
二○○七年,我作为中国文化代表团一员,访问斯德哥尔摩时,该国文化部部长,一位高大俊美的女士领我们参观。在街头一座北欧海盗的青铜雕像前,她说,我很自豪,我是北欧海盗的女儿。
而那位柔弱漂亮的女翻译,在代表团名单上看见我的名字时,她冲了过来,拥抱着我。她说:“你是一本名叫《最后一个匈奴》的书的作者吗?”我回答说:“是的。”女士说,她是中国移民,她在中国上大学那阵子,《最后一个匈奴》这本书正风靡大学校园。
而在参观斯德哥尔摩市立图书馆时,该馆有一个珍藏室。室里珍藏着许多来自中国的物什。这是近几百年来,那些前往中国的探险家、传教士、商人带回来的。例如小脚女人的绣花鞋,例如水烟袋,其中,墙上悬挂着一块地毯,那只是地毯的破旧一角,上面有着维吾尔风格的花纹图案。解说员讲解说,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斯文·赫定中亚探险带回来的一件物什。睹物思人,我在那一刻突然觉得我们离历史很近。甚至,我们自己也是这历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