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如此深情地描绘过我出生的清水湾
歌颂一个面目苍黄缺乏生机的村庄
歌颂那一孔孔无始无终面目粗野的旧窑洞
到处充满猪羊牛粪,夹杂着苍蝇声的空气
歌颂那些和父辈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的人们
多年前我曾跟随父亲在清水湾的土里播割过五谷杂粮
多年后的一个下午又回到了清水湾
在爷爷和太爷爷的坟上烧了纸钱
爷爷的墓碑早已被生出的杂草遮挡
有一些事情早已注定
就像我逃离,又注定要回来
我告诉他们,在陕北之北
地图上无法找见和描绘的地方有我的村庄
我将来还要告诉我的孩子
用手在地图指出一点根本不存在也无法确定的地方
——那就是我们的清水湾
——你爷爷曾经在那里
——你的父亲也曾在那里
麻雀
清水湾的上空常常飘着黄土和飞来飞去的麻雀
一些尘土从这里飞起慢慢又移到别的地方
也有一些从别的地方飞落到了清水湾的地里
清水湾的麻雀和村民一样厮守着一年四季
清水湾的麻雀和人喝着清水湾的那湾水,朴素着各自的生活
清水湾崖上的冰挂不见了,水面有浮冰开始流动
麻雀的日子熬到了头,田间开始能寻到了食
探出头的虫子被麻雀当成了育雏的佐料
小时候,我常常在谷物成熟时拿弹弓抵挡麻雀的入侵
也曾掏过自家屋檐下麻雀的窝,母亲说
住惯了的麻雀就跟家雀一样,只吃主人弃掉的粮食
喇嘛庙
山顶上的喇嘛庙里没有僧人
人们照样在每年的四月初八上山
例行公事一样带着祈求和布施
山路蜿蜒盘旋,像春天的整个心事
一个后来懒散的人居然在十多年前
在喇嘛庙的某一根石柱上写下人过留名的字样
树梢仍有麻雀叽叽喳喳
我开始怀念那些与春天无关紧要的事情
山顶上的喇嘛庙里没有住持
只有阳光、黄土、麦苗、一湾清水
我开始在楼房里写下了都市、汽车、高速公路
像一个在宴会还没有结束就提前离场的人
郝家坪小学
前年,那里已成了一片废墟
在那里我学会了一、二、三……
学会了辨认作业本和游戏的关系
母亲从清水湾开始把我背到这里
三年后,母亲到了折镇小学
随着母亲的转移,离开了三年的课桌
带着几张奖状和几个重复的动作
向老师同学告别,向每周升起的红旗敬礼
向郝家坪小学院子的四棵白杨树挥手
多年以后的一个午后,我又梦到了郝家坪
儿时的那些花朵,一个少年在春天的原野里
追赶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越跑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