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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8月27日
小说连载·草圣怀素
草圣怀素(46)
草圣怀素(46)
  送走颜真卿,两人回到“清塘别业”书舍,各自忙活开来。
  陆羽对自己刚才论书中的观点很满意,便略作整理,文曰:
  徐吏部不授右军笔法,而体裁似右军;颜太保授右军笔法,而点画不似。何也?有博识君子曰:盖以徐得右军皮肤眼鼻也,所以似之;颜得右军筋骨心肺也,所以不似也。
  这便是书史上以人为喻,形象化入书论,颇具影响的《论徐颜二家书》。
  怀素在一边练字,想起白天到石刻坊看碑刻的事,觉得自己所书之碑,不尽人意,便提笔写道:
  少室(少室峰,中有石室,属嵩山)中,有神人藏书,蔡中郎得之。古之成书者,欲后天地而出。其持重如此。今人朝学执笔,夕已勒石,余深鄙之。清臣(颜真卿字)以所藏余书,一一摹勒,具见结习苦心。此犹率意笔,遂为行世,予甚惧也。虽然,予学书三十年,不敢谓入古三昧。而书法至余,亦复一变。世有明眼人,必能知其解者。为书各种,以副清臣之请。(此帖已佚)
  写完这段话,怀素睡了。陆羽忙完,正想睡觉,看到怀素随手写的这段话,觉得书文倶佳,就收了起来,不想这一收就传到了明代,董其昌还认真临习过,这是后话。
  过了数月,怀素突然想念母亲,便约了陆羽一同到颜真卿府衙辞行。他对颜真卿道:“感恩颜鲁公洛下教诲,使贫僧正当迷茫之时,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收获不小,本不舍离去,怎奈这几日心慌得厉害,日夜思念母亲,只好离开一段时间。”
  “慈母在堂,年龄再大也是孩子。母亲在世时间有限,身为人子,当竭力尽孝,恕不挽留。”颜真卿眼噙泪花道。
  怀素能感到颜真卿很真诚,同时话语中也透露出丝丝伤感,他知道颜真卿这个大忠大孝之人,童年丧父,中年丧母的那份沉痛。两人一时哽咽,都不说话。
  最终还是陆羽打破了沉默:“命里注定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与贫僧相比,二位谓之幸甚,福甚矣。”
  一语点醒梦中人,有父有母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个无父无母弃儿的感受,颜真卿立即收拢表情,换了一副笑脸道:“藏真,何时动身?”
  “明天。”怀素道。
  “那明天我等为你饯行。你还需作何准备?”颜真卿问。
  “出家之人,行止简单,一笔一笠一葫芦即可。你我就要离别,贫僧还有一事不明白,请您不吝赐教。”怀素诚恳道。
  “有话便说。我等不是一天朋友了。”
  “那天在清塘别业论书,谈到草书要有自己感悟时,您似乎有话没说完?”怀素试探道。
  “是的,俺也一直在想,邬兵曹说竖牵最好‘折钗股’,能比‘屋漏痕’?”颜真卿反问。
  怀素脑海里立即呈现出了每逢下雨,“绿天庵”屋顶漏下来的雨水,顺着土墙徐徐向下流淌,雨水在克服土墙洇渗的同时,在重力作用下迟涩下行,那种滞涩凝重、遒劲曲美,不正是中锋迟涩行笔的写照吗?如此中锋涩行,能不力透纸背吗!怀素一拜到地,连声道:“妙!妙!妙!”
  颜真卿挽住怀素道:“蔡伯喈(蔡邕)曾言‘夫书肈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焉。’自然物象万千,人的思维各异,此取决于各人感悟书理之异。‘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之谈斯道矣’,特别是草书。然,与之草书,你有何见解?”
  怀素想了想回道:“藏真喜欢观察夏天之云彩,时而像鬼斧神工之奇峰、时而像面目各异之奇石,时而像江河巨浪,时而如绵延山峦……贫僧常从中吸收学习。特别是风起云涌之时,忽而似渴熊奔泉,忽而似骏马奔腾,忽而似羊群觅草,忽而似危崖奇松等等,如遇电闪雷鸣,天地黑幕之间,如龙腾于天,欲降于川,似大象而无形,又如墙壁开裂,自然深刻,如果师法篆籀,中锋行笔,追以坼壁之路,定当笔力劲健,力透纸背。”
  颜真卿听他说完,动情道:“妙!妙啊!吾之恩师‘真、草、行俱佳,真行书皆有人传,狂草常叹无人为继’。今天与藏真一席话,让吾深觉狂草代不绝人啊!你对‘坼壁之路’的领悟,对‘大象无形’的理解,都是前所未有的。”
  向晚,颜真卿安排在府衙设宴,请来皎然等人,把酒畅谈,午夜方散。
  回到清塘别业已是午夜,怀素和陆羽又有说不完的话,毫无睡意。怀素道:“明日将要握别,兄台还有应诺俺一事未曾兑现。”
  陆羽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怀素笑道:“上次兄台写《陆文学传》时,为兄曾答应为小弟写个《怀素传》,曾记否?”
  “噢,为兄着实忘实了,现在就写。”陆羽说完就走到书桌旁提笔膏墨,稍加思索,准备动笔。
  “鸿渐兄,俺乃一游方和尚,就像一棵小草,生死如粪土。为兄不一样,一部《茶经》则可名垂青史。如果兄为俺作一小传,俺跟着为兄在历史上留点小名。”怀素戏言道。
  陆羽也不搭话,文不加点地写将起来。怀素冲了壶茶还没喝完,就见陆羽将草稿递过来,展开一看,文曰:
  僧怀素传
  怀素疏放,不拘细行,万缘皆缪,心自得之。于是饮酒以养性,草书以畅志。时酒酣兴发,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贫无纸可书,尝于故里种芭蕉万余株,以供挥洒。书不足,乃漆一盘书之;又漆一方板,书之再三,盘、板皆穿。怀素伯祖,惠融禅师也,先时学欧阳询书,世莫能辨,至是乡中呼为大钱师小钱师。吏部尚书韦陟见而赏之曰:“此沙门札翰,当振宇宙大名。”
  怀素心悟曰:“夫学无师授,如不由户而出。”乃师金吾兵曹钱塘邬肜,授其笔法。邬亦刘氏之出,与怀素为群从中表兄弟。至中夕而谓怀素曰:“草书古势多矣!惟太宗以献之书如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张旭长史又尝私谓肜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师而为书,故得奇怪。’凡草圣尽如此。”怀素不复应对,连叫数声曰:“得之矣。”经岁余,辞之去。肜曰:“万里之别,无以为赠,吾有一宝,割而相与。”先时人传肜有右军《恶溪》、小王《骚》《劳》三帖,拟此书课,以一本相付。及临路,草书竖牵似古钗脚,勉旃。
  至晚岁,颜太师真卿以怀素为同学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观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于是倘佯而笑,经数月不言其书。怀素又辞之去,颜公曰:“师竖牵学古钗脚,何如屋漏痕?”素抱颜公脚,唱叹久之。颜公徐问之曰:“师亦有自得之乎?”对曰:“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无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颜公曰:“噫!草书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
  怀素非常满意,将其叠好,压于茶杯底下,和陆羽又聊了起来,不知不觉俩人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