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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5月12日
《村子》:20世纪后半期中国社会底层的一部时代记忆
《村子》:20世纪后半期中国社会底层的一部时代记忆



  “艺术”地看一段历史的起伏或人物的沉浮,就需要剥除人云亦云的饰词,超越表面的华丽与动听,深探暗流,静听回声,才能洞见一个人灵魂深处的东西,揭开人性的暗斑。而这正是我通读冯积岐先生代表作《村子》后的感受。
  在作者笔下,浓浓的关中西部风物、乡土气息难掩尖锐的现实批判色彩。松陵村的芸芸众生刚从一场场政治运动中走出,小说主角祝永达刚被摘掉“地主”帽子,获得人身自由。在村子这个舞台上,他竭尽全力,奋力“生长”,想要找回生命的价值和尊严,替种种“无常”碾压下的农民疾呼、抗议。当他进入村子领导层,才意识到“水”有多深,根本不是通过个人奋斗就能实现既定目标的。于是,他更多体会的是现实给予他的挫败感。他既不肯向以田广荣为轴心、辐射勾连上下级而形成的一种无形的“场”妥协,又尚未聚足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所以只得逃离村子到西水市讨生活。由此,社会最底层部落进入他的视线:那白天累死累活干苦力,晚上睡在冰凉地铺上被长期拖欠工资的农民工;那在餐馆端盘子被老板打得半死不活的打工娃;那为80块钱出走打工被老板猥亵调戏的洗碗女工……整部小说透过线索人物祝永达的人生亲历与耳闻目睹,一方面呈现留守村子的庄稼汉在土地上刨挖人生的艰辛与卑微,那些出村打工的庄稼人吃喝粗劣、工钱不保、挨打受骂的酸辛与屈从;另一方面,作者用细节雕刻人物内心世界,挖掘其“性格”的悲剧元素,揭示这种悲剧性格的命运逻辑——当祝永达拉掉电闸替他们争取“公平”时,反遭民工齐声拒绝与责备,就连那个刚刚遭到工头打骂羞辱的“小伙子”也态度明朗地拒绝“帮助”。民工们担心“没活干”“没饭吃”,所以拒绝伸张正义,挣回人权,他们宁肯选择忍气吞声,只要“做稳了奴隶”,唯恐“想做奴隶而不可得”。
  作者借小说人物之口揭示其幽微心理:这些社会底层的庄稼人惧怕机关干部,也畏惧“不是地地道道庄稼人”的田广荣之类的农村基层干部,连村支书祝永达的老爹也为缴猪给有权有势的人下过跪。他们所处的最底层社会组织就是村委会和基层干部。村支书田广荣作为松陵村几十年连任的基层最高权力者,掌控着村子的“生杀大权”,却“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和祝永达这类基层干部有着本质不同:不替村子生存发展与前途命运着想,也不深思、理解政策变迁与村子变革发展的关系,只有权力、地位、私利才是潜伏在这位村支书灵魂深处的“内源性动力”,“对他没有利的任何事情他都不参与”,而玩起权力、威势则左右逢源、“收放自如”。他贷款办村水泥厂,利用购置机器设施虚报账目“坐吃山空”,购买一台不能用的“熟料磨机”,把经济损失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嫁于村民头上,把亏损责任拐弯抹角地转嫁于新任支书祝永达头上。
  在以“权本位”主导精神为取向的松陵村乃至千千万万个“松陵村”,有着千千万万个田广荣,所以庄稼人改变命运的旅途才充满曲折和艰辛,祝永达之类的实干家才在现实世界里反复品尝挫败感。他出任村支书原本只想为村人谋利益。为筹建村小学,他在严冬天气带领村民吃住山里,挥汗如雨20天,下山时一双鞋都蹬烂了。而这种为村民办实事的基层干部,在以田广荣为代表的村镇善于“弄权使欲”的基层干部操控的权力“场”中寸步难行、时时挫败,竟至于被迫逃离村子外出打工。
  同时,村子里男人苦焦卑微的人生,又直接波及女人的命运,使她们的人生也免不了陷入尴尬与逼仄。比如,赵烈果和赵烈梅同胞姐妹,竟为责任田的界畔反目成仇。这种尴尬与逼仄的人生状态,直观上显露的是男人的无能、家庭的贫困,却深层次透射出20世纪后半期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农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然贫穷、闭塞、狭隘、落后,农民视野局限于“脚面见识”,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而村子里的“美人”薛翠芳、马秀萍母女的命运也散逸着一种悲剧意味:丈夫在长期疑心与虚荣、爱与恨的扭结撕扯中精神变态,薛翠芳因此受尽家暴与凌辱而离婚;女儿马秀萍由此被怀疑是野种而遭生父马生奇嫌弃和虐待。这儿时的残缺与暗伤,最终使长大后的马秀萍根本无法分辨青春萌动与爱情,无力抵抗继父的关爱与诱惑,最终给自己招来更为严重的伤害,直接影响到后来她与祝永达的爱情与婚姻,呈现出观念与人性的伤害:当她16岁被继父田广荣诱奸的秘密暴露在祝永达面前时,祝永达虽然不想也害怕伤害马秀萍 ,极力去“爱”,努力去挣脱“枷锁”,但灵魂深处却在顽固抵制,祝永达终究难以超越意识深层根深蒂固的“处女”与“贞操”情结,终究在他与马秀萍的爱情之间生出一道翳障,婚姻出现裂痕与伤害。小说的触角由此也探向人性深处和文化层面,在思想性和认知力上具备了多维度的价值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