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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3月01日
每一个陕北人都是一个谜 ——冯学起《黄牛背上的打碗碗花》序
每一个陕北人都是一个谜 ——冯学起《黄牛背上的打碗碗花》序
  世界史的写作者,他们永远绕不开这三个人:这就是有“上帝之鞭”之称的阿提拉、建立横跨欧亚的大帝国的成吉思汗、中亚枭雄跛子帖木儿。一位西方人类学家以叹喟的口吻说,世界只知道这三个大游牧者,但是他们不知道,还有多少未走出他们那一片草原,便无香无臭,无名无姓的倒毙在路旁的那些人们。他又说,我们尤其不知道的是,还有多少人,此刻,在他们的家中,正在做着征服世界的梦。他们大约会在明天早晨或后天早晨上路。
  这本书的作者我不认识,素昧平生。转了几次手,这一部手稿送到了我的桌上。作者约我写一个序。我这几年序写得少了,去年写了五十个,而前几年,有一年写过二百个。陕北的青年朋友们,总希望他们的作品在汇集出版的时候,由我来写个序,从而肯定他们的努力,和他们的文学成就。当然,这也是对我的抬举和信任。
  我首先看了这本书的后记。因为我急切地想知道这本书的作者的一些情况。后记告诉我,他是一名教师,供职于延安职业技术学院。他大约应当是语文老师,因为文笔十分地好。他大约应当出生在陕北北部,吴起县的长城沿线的村庄。这位写作者还在后记中,提到几个陕北重要作家对他的影响。例如路遥、例如谷溪、例如葆铭,例如阎安,等等。这些人的提出,都让我有倍感亲切之感,也勾起我许多的回忆。
  记得一九八三年春(或一九八二年秋),路遥从西安回延安,坐在我的办公室里,铁青个脸,沉默不语。我说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他说,他这些天,脑子里轰轰作响,老是在回旋着一句话:路遥呀,你的苦难是多么的深重呀!路遥这句话,是用清涧话浓重的鼻音说出的。后来,中午吃饭,我领他到延安市场沟口那个回族人开的羊肉泡馍馆吃饭。那里的筷子很脏,大约几十年都没有换过了。路遥掏出一卷卫生纸,不停地擦着筷子。我说,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大个人物,来吃这吃食。路遥听了,长叹一声说:哎,人活低咧,咱就按低的来!
  葆铭中途辍学,好像在延安一个叫小南沟的加油站上班。后来自学成才,成为报社一个编辑,再后来成为一位作家。葆铭讲过他上学时期的一件事,叫我记忆深刻。一九七零年深秋,西哈努克访问延安,要组织些学生到宾馆门前欢迎。葆铭当时在延中上学。学校一位擅长搞外事迎接活动的体育老师说,明天早上大家都要把新衣服穿上,咱们去欢迎。葆铭没有新衣服穿,于是他母亲把衣服洗了一遍。第二天早上,衣服还没有干,葆铭就穿上了。在宾馆门前,这位老师看见葆铭穿的衣服楞个铮铮的,还表扬了他。西哈努克还没有来,但是太阳出来了。太阳一晒,衣服冒着热气,铺塌了下来,贴在了身上。负责这次欢迎活动的老师这时过来了,说,你这娃就是扶不上墙,一眨眼的工夫,你又换成旧衣服了,你给我出列,躲到一边去!葆铭说,他就是因为这件事退学了。
  关于谷溪,关于阎安,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篇幅的原因,我就不多说了。另外,这本书的后记中,还提到张贤亮先生。张先生这位新时期文学的开拓者之一,建立宁夏西部影视城的“唐吉诃德式”的人物,已经去世快十年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影视城里。他当时已经癌症在身,可惜我不知道。悼念他!
  这本名曰《黄牛背上的打碗碗花》的书,春节期间,我又叼空看了看。今天是农历正月十六。我决心回避一切杂务,写下这个序言,把这篇文债完成。
  书中的这篇《高中纪事》,我是认真地读了,里面也勾起我许多的回忆。我在延安日报工作期间,第一次下乡,就是去吴起,在那个窑洞招待所里,住了半个月时间。那座胜利山,那条洛河,长城一线的长城乡、周湾乡、铁边城乡、王洼子乡,我都去过,古老、苍凉、苦涩,是我当时的印象。当我在窑洞招待所里写作的时候,大约这个作者正在上学,说不定我们在路口还碰到过。
  关于这本书,我直观的感觉是,作者是有才华的,是有一定的生活积累的。他的语言、他的叙事概括、他的文学性质的思考,叫我想起俄罗斯文坛一件掌故。普希金有一天约见了果戈里,他说,年轻的朋友,我注意到你写的这些随笔式的东西了,你是有才华的。在具有了这样的文学的早期训练之后,你是不是尝试着写一些大的东西了。文学青年果戈里说,他也有这种想法,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好的题材。普希金说,我这里有一个题材,我已经思考了许多年了,是一个奴隶主背着大口袋,在俄罗斯外省,收集死魂灵的故事。你把它写成一个小说吧。这就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死魂灵》产生的过程。
  我还想说的是,积我大半生的写作经验,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家都说,真实是写作的生命,这话是对的。但是,从更高的层面上来说,大虚构才是写作的生命。只有在大虚构中,你的那些故事和人物才能得到极端意义上的升华和圆满。
  最后我想说,我用了《每一个陕北人都是一个谜》作为这篇序言的标题。我在文中又谈到那么多的人物。古人和今人。此一刻,我站在阳台上,遥望着冰天雪地中的陕北高原。我不仅把这篇序言献给这位作者,也献给所有拥有梦想的陕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