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发少年狂”,体现的是一个通脱旷达的苏轼,写这首诗的时候苏轼还不能算老,他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吧。我虽已年过五十,但不敢自称老夫,少年虚妄之心倒是常有,也常常不能自拔地活在少年的梦里。不成熟也罢,童心未泯也罢,我想颠三倒四地活着说不定也是一种活法。儿时遇到大暑天,就常在村头的涝池里扑腾,也在河川里扑腾,没想到如今老大不小的我这天来了黄河,竟在黄河滩涂的泥里水里扑腾了一阵子,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少年。
泥 丸
七月炎阳,黄河荡桨。我们从陕西界的黄河西岸坐船,十几分钟后便靠在了山西界的黄河东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的确是朝西滚过了,山西这边便撂出大片的浅水滩涂。
面对漫漫黄河,我们都有些兴奋不已,脱了鞋袜,丢了外衣,一时大呼小叫,开始在泥里水里扑腾。这该是小时候踩泥的玩事了吧,一切恍如是梦里。
踩泥是儿时的玩事,也是儿时的生活。童年苦难,童年也快乐。生长在农村,农村最不缺少的就是泥土。泥土生长庄稼,生长花草树木,泥土同样也生长人。每逢天下雨,满世界便尽成黄泥。平时我们没有鞋穿,下了雨我们更用不着穿鞋。光了脚踩在泥水里,是无奈,也是洒脱。那时我们将踩泥当成了节日,节日让幸福悄然降临。一个人踩泥没一点意思,我们喜欢成群结队集体行动。一双双脚踢腾在泥水里,其场面才宏大壮观。我们不只下雨天踩泥,天晴照样踩泥——去涝池、去窑场,有时我们紧盯着谁家盘锅盘炕盖房子,就将踩泥之乐变成了有意义的劳动。我常常思想如今我之所以还有些脚力,大概与小时候的踩泥有关吧。
“老夫聊发少年狂”,但毕竟少年已经远去,我们还是太有些斯文了。要不是顾及这值不了几许钱的脸面,要不是同行者有女性在侧,我真想脱了羁绊赤条条地投入黄河,踩回我的童年,踩去我一股脑的琐烦。
在这个黄昏,我在检讨自己的虚伪。混迹城市多年,便也衣冠楚楚,极力将自己伪装成城里人,但我的许多白天和夜晚却一直在寻找泥土,我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是个农民。我的灵魂没有忘记泥土的芳香,我知道我的双脚只有踩进泥里水里生命才能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