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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0年09月23日
医院见闻
医院见闻

  医院这地方很特殊。人人都不想去,都不愿意去,但人人又不得不去。因为,不生病的人几乎没有。可真生了病,要找个好大夫诊治,却又难上加难。时下流行网上挂号,号一放出来,手指动作略微慢一点,就与专家号无缘,与专家更无缘,连仰视专家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算幸运,网上没挂上号,却有朋友的朋友与我心仪的专家甚为熟络,答应替我讨要加号。时间已过月余,没有得到朋友的讯息,我便不抱希望,遂准备回趟老家。周末晚上,正洗漱欲睡,朋友来电话,让我周一一大早就去医院门诊找专家,取加号。
  周一清早,带着近期检查的资料赶到医院,距上班还有半小时,专家就已经叫号坐诊了。我从病人身后向专家问好,报上朋友的朋友的大名,专家从病人脸上抬起眼睛,扭过头朝我温和一笑,令旁边的助手给我一个加号。我连声道谢,出门到窗口挂号缴费。
  待找个地方坐下来一看,我的号是六十。按照从八点到十二点计算,专家每小时要接诊十五个病人,每个病人面对专家的时间只有四分钟。这样一算,就对过去“跑千里路,排一夜队,看三分钟病”的说法有些相信了,对坐诊的专家也多了份理解。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妻子不知从哪里买来豆浆汉堡,拉着我到楼下一处开阔地,让我吃早饭。我摘下口罩,风卷残云。妻子又把水杯举到我嘴边,我不耐烦地推开,让她自己赶紧吃。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为妻子打抱不平起来,“男人就这德行,再咋样待他好,他都烦着你。”想想我从军几十年,除了两枚军功章,档案里各种名目的奖励记录和锁在书柜里的荣誉证书,如今留给妻子孩子的只有这副孱弱的躯体,还要他们照顾我。每次体检看病都是妻子跑前忙后,我还要耍耍家长的脾气,真有些愧疚!
  再进门诊楼,已是人头攒动,声浪鼎沸,仿佛集贸市场。我是最后一个号,就不慌不忙地寻了个能听见叫号的拐角坐下来,静等与专家见面。
  我坐的地方是连接楼梯与诊室的通道,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也能看到步履蹒跚、被病痛折磨得龇牙咧嘴的病人。
  每当有患者或家属向穿白大褂的医务工作者询问时,有停下脚步细心解答的,也有简单答复就匆匆而过的。看着来自乡下挂不上号的老乡,看着不会使用网络,不会玩微信而无法缴费的老人,我真担心有一天我也会被时代抛弃,成为岁月的弃儿,成为妻儿的负担。
  几对互相搀扶着走向诊室又站在通道大声说话的老人,无疑是一道别样的风景。他们或耳背眼花,或疑惑未解,就站在通道口牛头对不上马嘴地互相辩论。有一个老婆婆还不时用手指狠狠地戳点老爷爷光秃的脑袋,说几句“老不死你就倔吧!一辈子犟驴”之类的话,指点完了,又抓了老爷爷的臂膀。老爷爷表情依旧,摇晃着头,点着手杖,拽了老婆婆的手颤颤巍巍地下楼。那种口里骂着,心中疼着走过人生风雨,相濡以沫的场景真的让人感动,让人羡慕。
  相比之下,中年人大多表情凝重,脚步匆匆。焦急地等待就诊,出了诊室一边低头翻看手中的纸页,一边奔向药房或检查科室。他们是医院里刮过的一股劲风,年轻人躲着,老人则伫立在它的漩涡里,露出对似曾相识的身影的留恋。
  快到十二点时,我有点忍不住想进专家诊室看看,前面到底还有几个人。妻子说她去。我就在楼梯口转悠。
  这时,一个头发雪白的驼背老太太,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拎着影像袋,脑袋朝下,几乎挨着膝盖,从楼上向下挪动。感觉立刻就要滚下来。我紧走几步,上前弯腰搀住她。她艰难地抬了抬头,嘴里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明白。我把她安顿在我刚待过的位置,让她休息。她坐下去,头便支撑在腿上,只有隆起的背朝着我。我正问她的家人在哪里,一个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来,盯着老太太看了看,又瞅我一眼,蹲在老太太身边。“婆!你咋不听话,自己乱跑了。让我楼上楼下到处找。”老太太抬起头,嘴角有了笑纹,眼里有了一丝淘气的光。黄毛小伙拿过老太太手里的袋子,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抱孩子般将老太太抱在怀里,对我笑了笑,转身下楼去了。
  我一贯见不得男孩子把头发染得五麻六道,在心里将头发染色的小伙子与坏孩子划等号。但这个黄毛却在我的心里泛起涟漪。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黄毛淡出我的眼帘。
  和专家见面时,差一刻钟就是中午一点了。专家认真审阅了片子,查看了化验单,询问了我的感觉,原则性地说我大问题暂时没有,小毛病不少,嘱咐我一些注意事项。妻子却对“暂时没有问题”这一句程式化的语言上了心,还要问下去。我连忙打断她,对她解释这就是没有问题。起身向专家致谢,告辞。尽管我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位患者,加上有朋友的朋友的面子,专家也不会撵我们,但我于心不忍。专家已经用十五分钟给我诊断,回答我的问题了。他已经和五十九位患者说了很多话,看片、写病历、开检查单。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坐就是一上午,这份辛苦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出了医院大门,突然发现黄头发的小伙子正在树荫下给驼背老太太喂饭。我顿觉黄毛不再刺眼,还有点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