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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9月02日
书法写我
耕地随想
耕地随想

  我小的时候,庄稼人耕地还主要靠牛。我们村那四百多亩地,就全指望着生产队饲养的那三十多头牛了。所以那时从上到下都在强调“牛是农民的宝贝”,原因是牛在替人干活,人就要时时刻刻感谢牛。人再苦再累也不能说自己苦和累,人能苦过累过不会说话的牛吗?想来,还是做人好啊!
  那些年一年到头,不管风吹日晒,还是下雨下雪,牛都在地里耕耘,天幕下是一幅牛耕图。那景象现在想来固然是风俗影像,但其时人和牛置身土地,唯一的希望就是收获,于他(它)们是没有闲情逸致可言的。生产队总是有永远也耕不完的地,人知道,牛也知道,人和牛只有相跟相伴,慢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四季。
  耕地看着是轻省活,其实并不轻松,也最讲究技术,耕者扶犁的手劲,决定着犁吃土的深浅,真正的把式,人、牛与犁配合默契,劲儿浑圆,当然人和牛都感觉省力舒坦。耕地最怕那些初入道的毛头小子,手上没功夫,心里又毛躁,耕出的犁沟不是深了就是浅了,磕磕绊绊的,拐来拐去的,还动不动将愤懑迁怒于牛,用最脏的话骂,用鞭子狠抽,自己生气,牛当然更是遭罪。那时精壮劳力有精壮劳力要干的活,类似耕地这样的活就扔给了半劳力。所谓半劳力就是那些半茬子老头和我们这些当时还扛不起麻袋的毛头小子们。半劳力当然挣的也是半劳力的工分。世事沧桑,半茬子老头经多了世事已成了老油条,一早起来,他们圈着腰,抽着旱烟,一声接一声地大声咳嗽,套牛下地也一味地慢慢腾腾,岁月已淘洗得他们没有了一点儿火性,而这正是老耕夫的老到处。他们舒缓从容,神闲气定,就表现在身后那一犁一犁向外翻倒的茬口上,地是整个儿地松活平整,俨然是在土地上耕耘书法作品。耕生茬地是要用铧的,一头牛拉不动铧,这就需要“二牛抬杠”。能使了二牛抬杠的那才叫高把式。我们那时正处在不服人的年纪,但生活中后来令我们诚服的,正是教我们耕地的那些老耕夫!
  我们乡下人盖门楼,都喜欢在门额的青砖上刻“耕读传家”几个字,印证了我们那里人不仅会耕地,而且更尊敬读书人,会耕地又爱读书的人被认为最有出息。我离开家乡后,落入舞文弄墨的行当,而古书上恰恰将写字叫“笔耕”。过去是在田里耕,而今是在纸上耕,想来还怪有诗意。我是一个非常爱写字的人,曾疑惑自己在这方面缺乏高深理论指导,我便用当年在农村从事耕地的那些经验来学习体会写字,却每每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想那书史上的“屋漏痕”“折钗股”“锥划沙”“印印泥”等等,似乎也与我当年的耕地相类,以物喻物,让我在感觉上获得的是沉着痛快。如今我写字的架势,简直与我当年在农村耕地时的架势如出一辙,这也许有些乡巴佬,但我毫不介意。这会儿我甚至又突发奇想,倘若我能有一片土地的话,我若用几十年从事笔耕的经验去耕地,大概也能体悟出当年老耕夫们的妙道来。天下事情,可能都一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