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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馍文化
○ 王孝文
  家乡流行千年的馍文化,即农耕时间,以农为本,以食为天所衍出来的文化,在半个多世纪的社会变革中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当年普通人家的馍文化现在作为非遗,变成个别巧手妇女手中的面食艺术品,回味起来,颇有些遗憾!颇有些惋惜!
  馍,是大多数中国人都熟悉不过的食品,几乎很难找到几个没吃过馍的同胞。馍的历史或可往上追溯到几千年前。
  然而,在我的家乡,在渭北地区,馍不仅是人们离不开的食品,而且是供品、祭品、礼品、艺术品。于是逢年过节,敬神祭祖,拜年串亲,婚嫁行礼,五月端阳,八月中秋,敬神上庙等都离不开馍,以致形成了源远流长的馍文化,根植于家家户户,是很有地方特色的民俗。
  饭、馍是人们维持生命的基本物质,而有了馍则可不吃饭,但没馍的日子却很难过。馍的家族很庞大,除了麦面白馍之外,还有苞谷馍、碗豆馍、糜子馍、柿子馍、豆馅馍、包子馍……而包子馍又是自成体系的一个大家族:肉包子、豆腐包子、南瓜包子、地软包子、酸菜包子等等。无论什么馍,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有的是为了调剂口味,尝新尝鲜,但更多的是靠杂粮、靠野菜填肚子,忍饥饿,节省麦子。过去麦子价高于杂粮几倍,且麦子在旧社会还有货币职能。农民靠麦子买房买地买牲口,给娃订媳妇,所以农民都舍不得吃麦子,而以杂粮、野菜充饥。
  其实,我们要讲的馍文化,主要靠小麦白面来支撑。
  提起吃白馍,那可是农民多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特别在那以杂粮为主,瓜菜代的年月能吃到白蒸馍夹油辣子,那真是一个奢望。没有麦子或舍不得吃麦子成农民勤俭节约通习。曾经农民困苦,吃白馍更成了人们的企盼。在农村,吃白馍的机会是过年、过节或者谁家有红白喜宴时。是故,人们把别人过红白事都叫“吃白馍”。更有小伙戏谑那些垂垂老者:“啥时候能吃你老人家的白馍呀!”
  民以食为天,白馍是宝中之宝。关于馍的文化已是家乡千百年间的风俗习惯。敬神明,祭祖先,白馍是主要的供品;走亲戚,行门户,维系人情,红白事的往来,送白馍,吃白馍成为最主要的内容,甚至人们把亲戚关系都浓缩成“一袱子馍的亲戚”。自然,家里来客过事,更离不开白面馍。
  由于白馍在人际交往中,在家庭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农民十分重视发挥白馍的作用。
  家庭妇女是馍文化的创造者、制作者和传承者。在以农耕为主的岁月,馍文化成为农村人际交往之主流。馍的形状也很需要能人创造出多种多样。巧手妇女、媳妇、姑娘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力。她们在一起,切磋蒸馍技艺,品评谁家馍的水平,成为谈话的主要内容。谁家过红白事,评论馍、观赏馍成为妇女们最感兴趣的事。馍出色,往往成为蒸馍、做馍、送馍人家最光彩、最露脸的事。因而做馍、蒸馍几乎也成了评论巧手媳妇、姑娘的标准,尤其是还没有对象的姑娘,一手好馍,会成为媒人介绍推荐的显著标志。兴许借此还能找下好女婿,要些好彩礼。
  过去在农村,逢年过节、家庭过事蒸馍是头等大事。馍不单是要好吃,更要好看。不单是家用,更重要的是交际礼品。于是馍的形状多种多样,往往形状就决定了馍的用途。如:敬神明、祭祖先蒸贡馍;祝寿敬老,蒸寿桃馍,麦后庆丰收,蒸麦囤;给出嫁之女,送糕馍;长辈过世祭悼,蒸献饭馍;拜年串亲,蒸角角馍;哄孩子,则蒸鸡娃馍、兔娃馍、老虎馍等等,几乎囊括了民间一切活动。能干的媳妇,不仅能熟记干什么用什么形状的馍,而且还能创造出贴题新颖的样子来。有的还能特制馍花。色彩鲜艳的馍花,为馍增添了光彩,常获众人好评。这些媳妇也常被请去做蒸馍人家的艺术指导,在全村都会有很高的威望。
  在春节前,再穷的人家都竭尽全力蒸些白馍,成送旧迎新的主要内容。人常说:“应穷一年,不穷一天。”正月初一,没有白馍就不算过年。因此,在春节前,进入腊月后,家家都张罗,施操麦子,磨白面,准备蒸过年馍。麦子要好的,面要精细白,最好是飞罗或三次面,这是麦面中的精粉。年近了,天寒了,选择个好日子,炕烧热,灶火打旺,尽管外边风号雪飘,屋内则热气腾腾,严格按照程序开展蒸馍的活动。
  蒸馍的第一道工序是发面、和面、揉面,即用酵子把面和好,放在热炕头加温,让面发酵,这是一道很严的工序,面的软硬,酵子的多少,炕的热冷,发酵的时间长短,都要有经验的妇女严格把握。面发好了,才是蒸出好馍的基础。这一道失败了,下边就无法进行。第二道工序是揉面,这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有时还得上男劳力。面软,掺些干面粉;面硬,洒点温水,然后一块一块用力反复揉搓,直至面达到光、滑、柔、韧才由巧妇们按所做的内容,撕成大小块状,这就进入到第三道工序是做馍。做馍工具,除双手外,还有刀、剪、梳、筷等辅助物,外加做眼睛的黑豆、做嘴角的辣椒,染馍的颜料等。有时还和些油面填在馍中。做馍是一个细活,巧妇们一个一个,仔细认真地造型,做好之后,小心翼翼摆在铺着洁白新布的炕头最热处。接着就进入了第四道工序——让有经验的老年妇女范馍。范馍是保证馍形状的关键,一定要范好。不足,则馍无气势,不好看;过了,则笨头笨脑,还有裂缝,自然过不了关,所以蒸馍人很重视范馍关,只有范好的馍,才能摆上蒸笼,才能进入第五道工序:蒸馍。生馍入笼先要大火猛烧,让馍皮禁住。这往往要男人来承担,等锅煎气圆,再慢火悠,直到馍完全蒸熟,大约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最后的工序,像农民收麦一样,是蒸馍的收获期。馍蒸熟了,笼盖一揭,满屋热蒸汽,云蒸雾罩,对面都看不见人。人们冒着灼热,把笼一层一层地端下来,然后净手搬馍,以防黏笼,等馍彻底冷下来后,再小心收藏,以备后用。
  人多的大家庭,过年蒸馍,常一连几天,需要几个大瓮来珍藏,还要用新白布包起来,以免干裂,蒸馍是过年最重要的准备工作,家家都十分重视。
  馍在过年时的首要功能是敬神明,献先祖。特殊的形状,派上特殊的用场,人们是那么的虔诚,那么的认真,这在除夕之夜到正月初一进行,家家如此。到了正月初二,家家开始出门拜年,走亲戚,这是白馍第二个大用场,也是维系亲戚的必备礼物。一般的亲戚,送一个角角馍,磕一个头;重要的亲戚,或有年长者,还须配一包甑糕或一包油糕。按习俗,配甑糕和油糕的,主家要留来客吃一顿饭。过去亲戚们很重视很在乎这个馍,不丢馍就被认为是对亲戚的不尊重,不当事,就是得罪人。严重者会被当成断交的信号。是故人们又把亲戚叫成“一袱子馍”的亲戚,还说“好亲戚一袱子馍”,由此便知馍在人际交往中的地位有多重要。同时,亲戚们还很在乎谁家的馍质量好,品位好,白、大、做工细,把这当成礼轻重的标志。于是,各家的主妇们都十分重视馍的制作,怕遭人白眼,不敢马虎。
  除了过年,即便在日常来往中,馍也是无可替代的礼品和招待品。比如女儿出嫁了,有一个重要的礼仪——送馍,特别是送糕馍。这个糕馍可不是一般的白馍,而是很大。最大者,用一个大笼,只蒸一个馍。馍太大,不好做,于是人们使用小白馍做糕馍的馅子,塞满了馍膛中心,周边还用核桃、枣儿、花儿装饰,上边还接满了馍花。送时,一个筛子只放一个糕馍,馍上再盖上红绸子,担子一担,微风拂面,红绸起浮,红得像火,富丽堂皇,很受亲家的欢迎和重视,往往引得全村人来观看。尤其是热心的媳妇姑娘,羡慕不已,叽叽喳喳,欢声笑语,议论个不休。至于老人去世,重要的晚辈一桌贡馍是不可少的礼仪,而且十分讲究。如今馍文化淡化了,但这个习俗还在,只是会做的人已不多,于是街上兴起了几家专业户,价格不菲,生意红火。
  馍文化持续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大跃进”之前,断层在人民公社食堂化时期。那时全村一个大灶,一家一户不动烟火了,自然蒸不起馍了。紧跟着是三年自然灾害,是长期的缺粮饿肚子,这个习俗无法为继。失去了“一袱子馍”,便失去了好多亲戚,特别是老亲戚,几乎都中断在馍文化的消失期间。
  改革开放以来,土地分到户,农业连年丰收,人们几乎天天过年,天天吃白馍,不光能吃油辣子夹馍,连大肉夹馍也都很平常。但馍文化没有再兴起,原因是社会发展很快,尤其食品工业、新产品大量上市。商店里各种装璜精美的盒装食品,加之交通运输发达,东南西北的都有,琳琅满目,摆满货架,物美价廉,新鲜优质,是任何做工精美的白馍都无法与之相比的。馍就显得低档、俗气。如今一出门就大盒小盒,塞满车厢,省事省力,体面光彩,谁还在乎你的白馍,谁还好意思再拿白馍充礼品,走亲戚。于是乎,馍文化便渐渐淡出了亲朋交际圈。
  然而,馍文化终究是一个文化现象,终究有过它长远而辉煌的历史。在国家大力挽救非物质文化遗产之时,有很多地方的巧手能妇,不仅继承了民族文化的传统手艺,而且能与时俱进,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条件,充分发挥了个人的创造力,做出了十分精美的花馍。前几天,我的一位朋友给儿子结婚,就从市场上几千元购得了两座纯供观赏的大花馍,像小山一样,有花有人,栩栩如生,真是上乘之作。其做工形象逼真,着色鲜艳,简直是对馍文化的大胆创新和发展。可惜,我们要继承的馍文化,是能够担负普通人之间交流纽带的馍文化,而不是价格贵,稀有尖端,通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艺术品。所以,回味馍文化,对于过来人讲,如有所失,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