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元〕钱选(传) 《鼠图》 24.3cm×27cm
2.〔明〕朱瞻基 《食荔图》团扇 绢本设色 22.2cm×22.2cm 故宫博物院藏
3.〔明〕朱瞻基 《鼠石荔图》册页 绢本设色 6.2cm×19.7cm 故宫博物院藏
4.〔明〕朱瞻基 《瓜鼠图》 册页 纸本水墨 28.2cm×38.5cm 故宫博物院藏
5.齐白石 《墨鼠》 托片 纸本设色 68.5cm×34cm 1942年 北京画院藏
6.齐白石 《老鼠葡萄》 轴 纸本设色 67.5cm×33.5cm 1941年 北京画院藏
7.齐白石 《鼠·柿子花生》(鼠子册页之二) 册页 纸本设色 27cm×36cm 1948年 湖南省博物馆藏
8.齐白石 《鼠·南瓜》(鼠子册页之三) 册页 纸本设色 27cm×36cm 1948年 湖南省博物馆藏
9.齐白石 《鼠·萝卜》(鼠子册页之四) 册页 纸本设色 27cm×36cm 1948年 湖南省博物馆藏
10.齐白石 《鼠·笋》(鼠子册页之五) 册页 纸本设色 27cm×36cm 1948年 湖南省博物馆藏 再过几天,就将迎来农历鼠年。中国人对老鼠的情感颇为复杂:一方面,老鼠尖嘴小眼,模样一点不讨喜,人们常用“贼眉鼠眼”来加以形容,加上它们常偷吃粮食,落得“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千古骂名。但是,老鼠却名列十二生肖之首,在民间文学和艺术中,老鼠是吉物,象征生命的繁衍,变身为充满灵性,聪慧神秘的小生灵,常出现在民间艺术之中。因为中国传说中老鼠是由散财童子变成,因此民间剪纸常有老鼠图案,预示着财来到。“老鼠嫁女”更是以拟人化的手法传达人们对来年平安吉祥的期待。
中国古代绘画中,以老鼠入画则极少,存世画作中最早的一件是传为元代钱选的《瓜鼠图》(图1),绘一群正在啃食冬瓜的老鼠。明代最具艺术天赋的皇帝明宣宗朱瞻基也曾画过《瓜鼠图册》,其中两开以工笔绘啃食荔枝的老鼠(图2、3),另一开以小写意绘一只仰望苦瓜的老鼠(图4)。据薄松年先生研究,鼠和瓜在民间传说中被喻为“多子”,又分别象征着人丁和财富,故瓜与鼠、鼠和荔(或栗)常组为一图,祈祝多多得子,早早富足。在宣宗画《苦瓜鼠图》卷的当年,他喜得一子祁镇(即后来的英宗),后又得次张祁钰(即后来的代宗)。显然,宣宗绘此图是祈祝或庆贺皇家顺产得子。淤自此之后,仅见孙隆、八大、虚谷等少数画家偶尔画鼠。直到齐白石的出现。
齐白石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爱画老鼠的画家,有人将之归因为齐白石属鼠,其实虽然齐白石生于1864年1月1日,但按农历算,他出生于同治二年十一月廿二日,因此,他属猪。虽然不属鼠,并不影响齐白石对老鼠这一绘画题材情有独钟。
不知道齐白石何时开始画鼠,早年几乎未见画鼠之作。“七七事变”后,齐白石闭门谢客,拒绝日伪头目索画,也不卖画,宁可挨饿也不丧失气节。他曾在门上贴出13个大字:“白石老人心脏病发作,停止见客。”据说他曾创作了一幅《群鼠图》来嘲讽日伪汉奸。在画上老人寓意深长地写道:“群鼠群鼠,何多如许!何闹如许!既啮我果,又剥我黍。烛灺灯残天欲曙,严冬已换五更鼓。”于在齐白石的笔下,这些表面上耀武扬威的侵略者其实就是一群色厉内荏、见不得阳光的老鼠。现在能见到齐白石较早的画鼠作品是80岁左右,创作最密集的时间段则在1946年到1948年之间。此时齐白石寿登耄耋,人画俱老,寥寥数笔就能准确画出老鼠的结构与形态。他笔下的老鼠或狡猾可喜,或机敏伶俐,或贪婪可笑,无不幽默诙谐,夸张稚拙,每一幅画都洋溢着烂漫的童趣,画家内心老顽童般的天真诙谐,暗含机锋的世事洞达,都体现在情态各异的鼠子身上。
齐白石笔下的老鼠分为三类:
第一类,将老鼠与瓜果蔬菜相配,这是传统绘画中比较惯常的手法,但在齐白石笔下却富有情趣。钱选和明宣宗笔下的老鼠大多正在啃食瓜果,虽然瓜鼠相配有吉祥的含义,但画面本身总会让人想起《诗经》中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齐白石却很少表现啃食的老鼠,而是让它们穿行于果蔬之间。老鼠目不转睛盯着的,或是两个红艳艳的萝卜,或是几颗饱满的花生,或是一个大大的南瓜,或是几个鲜嫩的春笋,或是一篮香甜多汁的寿桃……小老鼠身姿敏捷,眼神灵动,将传统文化和民俗文化中赋予老鼠的灵性表现出来。它们凝望的瓜果是那么诱人,完全让观者忘了它们正是偷食者。可见齐白石是将老鼠当作活泼泼的生命来描绘。有时甚至会觉得它们同样是“平生为口忙”的“劳动者”。(图5-14,图13见T01)
这类题材中最有趣的是《老鼠偷蛋》(图15)。三只老鼠发现了一堆鸡蛋,可是鸡蛋太大,根本搬不动,怎么办呢?聪明的老鼠们想到一个分工协作的方法:一只老鼠躺在地上,紧紧抱着一枚大鸡蛋,一只老鼠用嘴咬着它的尾巴,往洞里拉,还有一只老鼠在旁边呐喊加油……三只老鼠配合默契,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多么富有情趣的画面。不知道现实中老鼠是否真的这样搬鸡蛋,有一首儿歌如此唱过,不知画在先还是儿歌在先,齐白石无疑是第一个将之用画笔描绘出来的画家,其想象力和观察力之强,令人叫绝。
第二类是灯鼠图,多通过老鼠偷油来表达控诉之意,这类作品多有题诗。比如北京画院有一件《老鼠偷油》(图16),旧式的粗陶油灯还没点燃,灯油已经洒了一地,一只小老鼠正蹲在地上偷吃灯油,小眼睛还不时机警地注视周围的环境,神态惟妙惟肖。齐白石以少许浓墨点出老鼠机灵的眼睛,以干墨中锋画胡须,长长的尾巴顺势而有意画出界外,老鼠贪婪、猥琐的丑态,可谓刻画得精细入微。左上角以行草书题诗一首:“肆暴倾灯我欲愁,寒门能有几钱油,从兹冒黑扪床睡,谁与书田护指头。”表达出老人对老鼠偷吃灯油行为的极端恨。还有一幅《灯鼠图》(图17),画一杆高高的灯架,顶端吊着一盏油灯,一只老鼠顺着灯杆爬上去,俯身望着灯盏中的灯油,打量着如何得手。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兀然立于灯下,仰望着偷油老鼠,无可奈何。花猫硕大而略显笨拙的身躯与老鼠小巧机灵的动态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忍俊不禁。更让人叫绝的是,白石老人顺着灯杆的方向题了一首充满趣味的诗:“昨夜床前点灯早,待我解衣来睡倒。寒门只打一钱油,那能供得鼠子饱,值有猫儿悄悄来,已经油尽灯枯了。”鼠子连寒门仅有的一钱油都惦记,怎不让人愤恨!
《灯鼠图》的构图大同小异,但画上的题诗各不相同,表达老人的愤懑之情。比如他在《灯鼠瓜果图》上题“摘得瓜来置灶头,庖中夜闹是何由,老夫剔起油鉴(灯)火,照见人间鼠可愁。”有些怒不可遏,便直接喝斥,他在一幅《灯鼠》(1946年作,陕西美术家协会藏)上直接题道:“明鉴(灯)底下想吃一点油。鼠子你好大的胆子。”(图18)有时他画《鼠子啮书图》(图19),好不容易买来一钱油准备苦读,没想到一群老鼠来搞破坏,将书啃坏,不禁让人想起寒夜中烧着松油苦读的青年齐白石,这幅画当在寒门学子中产生何等共鸣!
《灯鼠图》的创作年代可能在1946年到1948年之间,当时正值全面内战爆发期间,国统区通货膨胀严重,齐白石1946年到南京、上海两地办画展,“带去的二百多张画,全部卖出,回到北平,带回来的‘法币’,一捆一捆的数目倒也大有可观,等到拿出去买东西,连十袋面粉都买不到了。”后来,法币继续贬值,很多人向齐白石订画,他“费了不少腕力,换得的票子,有时一张画还卖不到几个烧饼,望九之年,哪有许多精神?只得叹一口气,挂出‘暂停收件’的告白了”。盂在这特殊的社会背景之下,齐白石不断画《灯鼠图》很可能是他对贪得无厌的统治者的一种辛辣的讽刺和控诉!
第三类题材为“自称”。画一只老鼠爬上秤钩,正在称自己的重量。这实际上来自一个歇后语:老鼠爬秤钩——自己称自己,比喻自我吹嘘,用于讽刺挖苦一些自信过头的人,相当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关于老鼠和秤砣的歇后语还有很多,比如:老鼠拉秤砣——自塞门路,老鼠偷秤砣——倒贴(盗铁),但最有意味和幽默的大概便是“自称”了。
齐白石大概是第一个将此歇后语入画的画家,曾画过不止一幅,现存最早的一幅作于1942年,现藏于北京荣宝斋,上题:“自称。八十二岁老者白石意造。”(图20)左侧画一只硕大的老鼠爬上秤钩,居然将右侧的秤杆压得高高翘起。老鼠四只脚爪紧张地抓牢秤钩,努力需找着平衡,极为生动。现实中老鼠是不可能自己称自己的重量,这又是白石老人的大胆创造!1948年他又为徐悲鸿及好友各画过一套《鼠子图》,其中都有一幅《自称》(图21、22),除了老鼠朝向不同之外,其他构图和表现基本一致。细观之,老鼠的神情、动态都极为传神有趣。这两次,秤杆终于达到了平衡,看来老鼠终于称出了自己的重量!
注释:
1.余辉《从明宣宗画鼠说起》,《紫禁城》1996年第2期。
2.齐白石口述,张次溪笔录《白石老人自述》,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年第169页。
3.齐白石口述,张次溪笔录《白石老人自述》,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年,第200、203页。
(作者系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