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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1月18日
柳青文学奖获奖作家系列专访——
高远:向文学传统靠拢的先锋写作者
高远:向文学传统靠拢的先锋写作者
  贾平凹为《文化艺术报》柳青文学奖获奖作家系列专访题词
  在现实主义文学占据主流的陕西文坛,高远与他的小说似乎稍显“另类”。高远的小说被提及最多的一个特征是现代性,而在现代性与现实主义之间,他也一直在努力地、有意识地寻找两者之间的平衡。自然凝练却又冷峻深邃,如此概括他的小说风格时,似乎也并未遭到作者的反对。
  从十余年前的《艳婚记》,到近年的《暴力倾向》,他作品风格从冷峻向温和过渡背后,源于写作者与现实世界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年龄的增长,促使他的小说与现实达成“妥协”,这样的“妥协”于他而言,却有另一重意味——妥协并不等于停止思考。
  他希冀的理想中的小说样貌是这样的:和现实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剥离了生活的表象,让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看到生活本真。他将写作比之为农民拾羊粪:有了思考成熟的东西,有表达的冲动了,就等于农民拾到了羊粪。还没有拾到新“羊粪”的高远,正在以一个“向文学传统靠拢的先锋写作者”的姿态,寻找那些属于自己的句子。 

   文化艺术报:您这次获得第五届柳青文学奖短篇小说奖项的是小说《暴力倾向》,我在阅读这篇小说时有这样的感受:譬如小说开头“怎么不用枪击毙它,你是警察呀,你不会用枪吗?”这样的句式陡然会让人产生阅读的冲动。但小说的结尾却并不是欧·亨利式的意外反转的结局,包括小说的结构,我感觉倒更像是契诃夫那种自然凝练却又冷峻深邃的风格,我能这样理解您的小说风格特征吗?
   高远:我赞同你对这个短篇的理解。不同的写作者有不同的风格,同一个写作者面对不同的题材也会有不同的风格。在这个短篇小说中,我想表达的是对社会戾气的警惕,小说的结构、故事情节的发展都围绕这个主题。从小说写作的技术层面来说,我比较相信“主题先行”。假如不知道自己想通过一堆文字要表达什么,那么我宁可不写。想好了要表达的东西,才会开始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寻找这种表达需要的结构,这应该是一个链条。
 
  文化艺术报:您的小说中,写的大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物。在这些人物中,最能打动我的是您发表于2008年的作品《艳婚记》中的“农民工小放”,这个为一个将死之人“相亲”的故事,结尾让我落泪:“我在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最后看了一眼张小红。我忽然很担心,她一点都不像乡下的姑娘,我以后该怎么伺候她才好?还有,如果有一天卫卫来质问我,我又该怎么给他解释这一切!”我很好奇,为什么在十余年之后的今天,您的小说中似乎缺少了这样的冷峻悲戚,更多转向了对生活的温和描摹?
  高远:写作者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内在的紧张关系,常常会激发出创作冲动,也会激发出令人动容的作品。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随时准备“撤退”,准备和现实达成妥协,这时作品可能就出现了另一种面貌。当然,妥协不等于停止思考。我感觉我以前的小说感情更饱满,情感的因素更多一些,后来的小说则多了一些所思所虑。孰优孰劣,只能由读者评说了。
 
  文化艺术报:《鲜花与粪土》是您近年的一部短篇小说集,12篇小说中,我读了《步步高》《意外诉讼》《私刑》几篇。有评论者指出这些小说“有着先锋文学的风韵,与传统的小说在形制上有很多区别:跨文体;无意识;去中心及核心情节”。我的感受是,这些小说背景是日常琐事,同时摒弃叙述故事的方式,在阅读快感上似乎并不强烈,那么您是如何理解“先锋文学”的?
  高远:先锋文学、先锋意识是不同历史时期所使用的一种标签。这些标签可能对研究现当代文学有用,但是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很多时候是无意识的。评论者说先锋,或许就是先锋,我在写作时并没有想过这些标签,只想着怎么把小说写好。其实,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先锋究竟是就文本表达而言,还是就思想性而言。先锋意识、先锋思想应该是个好东西,可惜所有出现过的文学思潮都属于某个特定的时代,难以跨越时代再次复制。如果有可能,我还真希望自己是个先锋写作者。
 
  文化艺术报:在阅读关于您作品的评论文章时,我捕捉到了几个经常出现的关键词:现代性、现代主义风格。在现实主义文学占据主流的陕西文坛,为什么您的作品会倾向于这样的表达方式?您作品中的现代性,或者说现代意识,有哪些渊源?
   高远:我这些年阅读最多的是外国文学,是不是因此就有了现代性,我以为不见得。我们身处的国度越来越走向世界中心,我们在许多方面代表了世界潮流和人类社会的发展方向,身处其中理应就具有了现代性。否则,现代性是什么呢?但是在我所从事的中短篇小说的写作领域,外国文学值得借鉴的东西很多。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到,西方文学先有长篇再有短篇,中国古典文学刚好相反。相比较而言,他们的中短篇小说发展相对成熟,对一个文学爱好者来说,学起来也会更有收获。我们陕西有深厚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有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的宝藏,我一直在努力地、有意识地寻找两者之间的平衡,向我们的文学传统靠拢。
 
  文化艺术报:在卡尔维诺的《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对于未来小说提出了五个标准,即“轻逸、确切、迅捷、易见、繁复”。我想知道,在您看来,一部优秀的短篇小说应当具备哪些品质?或者说,在您的小说创作中,更注重哪一个维度的表达?
  高远:十多年前,我读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看到他的一个观点,他认为作家应该具备三个方面的能力:会讲故事的人,教育家,魔法师。他的看法让初学写作的我感到震惊。不管是卡尔维诺还是纳博科夫,他们从不同角度提出了好小说的标准,当然都是对的。我喜欢看的小说,是那些和现实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剥离了生活的表象,让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看到生活本真的小说。我知道我永远也写不出这样的小说,只有梅里美、福克纳、卡夫卡那些天才才行。 

  文化艺术报:柳青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以及扎根生活的精神,是作家们宝贵的精神财富。作为一个小说写作者,您认为可以从柳青身上汲取哪些精神养料?
  高远:柳青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一座精神灯塔,他深入生活、扎根基层的创作精神永远不会过时。作为一个写作者,离开了火热的生活,离开了值得专注和敬畏的现实,就相当于离开了文学。柳青的精神激励了陕西一代又一代作家,对我们获得柳青文学奖的写作者也是极大的鼓励和激励。 

  文化艺术报:目前手头上有正在创作的作品吗,能否向读者透露分享一下?
  高远:我写小说像过去年代的农民拾羊粪一样,有了思考成熟的东西,有表达的冲动了,就等于农民拾到了羊粪。目前,我的确还没有拾到新的“羊粪”。
  文化艺术报记者 魏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