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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12月18日
浮生如寄幽梦中
浮生如寄幽梦中
  ○阿探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此境界说,不仅仅在于创作者主观意动,更在于创作者的情绪情感与头脑中画面景物自然融为一体。境界之高格在于情感之纯粹与情景及审美之境的自然相融。创作者思维之境,乃所造之境,所造之境真幻难分,亦即审美之境。不同的艺术创作皆有所通之处,即所谓通感。小说创作亦是同理,能造出意念与现实不辩的天人合一之境,亦是小说审美至境。
  有着小说家、散文家、诗人多重身份的李喜林,以诗人的优势深深地介入了小说创作,新近创作发表的小说《麦子》读罢,不能不感叹其造境之高妙。文本摄魂之处,首先在于给予读者情感思绪的古典诗词之意境审美。《麦子》篇幅虽然短小,读后却会钩沉起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古诗词,主人公情感之境,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冷寂,有“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无尽魂牵梦绕,更有“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的隔世恍然,亦有“云破月来花弄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情思纠缠。在这种种情思交错交织的沉吟徘徊中,青春已随岁月逝去,留下无尽的眷恋与空悲叹,所有的情缘情感都凝结成梦境铭心的美好永驻,都凝结为浮生如寄的幽梦缠绵。
  “麦子”在小说中是确定与不确定的合体意象的天然化成。确定的具象是指田地哺育天下苍生的麦子与主人公的对象麦子,这是文本文眼设置的表层。“麦子”更是多义性的载体,它更是过往岁月一切不再拥有的,甚至是被生生剥离的遥远而珍贵的记忆,比如曾经美好纯真纯粹的初恋,温情质朴的乡土,乡民之间的真诚与不隔,和谐的天伦之乐……这既是一个男人多年后对故土的永久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眷忆,也是年少逃离与中年思归而不得的内心丝丝缕缕的长久纠结,更是经济物质猛进社会人文情怀缺位缺失的伤逝,亦是物欲尘世洗磨后灵魂再度返璞归真。
  互联网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也改变了人们的精神生态,甚至物质充盈的世界罢黜了曾经纯美的情景情境,甚至改变了世界本身的存在——我们置身于被虚构之中,真实与幻觉乃至诡诞的接续趋于模糊。李喜林精准地把握了时代器质性特征,文本叙事中去尽虚实之界限,实在梦中,虚在实中。
  李喜林开篇落笔引领着读者洞穿物质拥挤,进入遥远又近在眼前的纯美之境,引领着中年人重回年少。光着秃头的爹,麦田,麦黄,麦穗,麦秆,太阳,光亮等等,“麦穗眨眼间就膨胀,麦秆根部传来脱水的哔剥声,也可见一丝丝稀薄的云从天空游移,麦浪里瞬间游移着微暗的云影,蚂蚱纷纷蹦上麦穗,随云影蹦移,但五六秒后,云影已无踪迹,蚂蚱逃也似的顺麦秆溜到根部。”造境造景植入人籁天籁地籁,纤毫入微,如《诗经》草木间灵动魂动,亦是收获情绪的铺陈起兴,天人合一之境天成。
  “我”与麦子之间的纯情与不隔无碍,欢快年少时光,被青核桃击中缘起,纯澈绵长而甜如蜜浆。艰辛的劳作里不乏心底的喜悦,近邻乡人们调侃打诨荡漾了远逝的柔情蜜意,蕴含着苍生生生不息的生活热望。“我”讲给他人《铁牛城》的故事亦是小说隐埋的一个注脚,过于美好的情景情境终是虚幻,分明是一种永存又无迹可寻。树上独睡,是独处的静享,听房……这一切是慢节奏时代隽永的记忆,乡民与乡村淳朴的交响曲。
  当读者在李喜林的造境造景中沉溺沉醉时,纯美之境徒然而转,一道闪电划破所有纯美之境。美妙梦境逆转为无法醒来的梦魇惊愕。暴雨摧毁了麦子和谐美妙的一切,“……我感觉是掉到了水里,不知道是涝池还是雨水里,我泅渡啊再泅渡,我叫着麦子的名字,叫着……”所有的人与物,都不应声,甚至所见到的人都失去了曾经的记忆,“我”又到了汉中麦子的家了,依旧物是人非。读到此处,才知道我们与主人公只是在一场幽深的梦中,遥远不可及的美梦与现实残酷映照的梦魇,南柯一梦,恍然如隔世。这里也有李喜林隐埋的一语成谶———我们正在失去或早已失去乡土记忆,甚至承载乡土记忆的载体已荡然无存。它们,如同“麦子”一样早已离开了故土,去了永远回不来的远方。
  《麦子》如一大块华美的散文诗,流动着纯然纯美的情愫,荡漾着永不再现的从前,隐喻着对温情故土精神依附的生生剥离,读来令人魂牵心动,不觉间潸然泪下。浮生如寄幽梦中,中年情怀已惘然。人生在世,惟故乡不能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