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要活命,首先得吃吧?动物要繁衍,首先得“爱”吧?人和动物一样的,所以孟子与告之辩论,告之回敬曰:“食、色,性也!”也就是说,人要活着,要繁衍,“食、色”是前提,也是条件。能满足吗?这得问天,因为“民以食为天”。常识告诉人:春播秋收,春花秋实。春暖花开了,秋便上心了,此即“愁”也!
愁啥呢?树上花开,不等于秋后一定结果,更不一定就硕果累累;春播了庄稼,秋望丰收,却未必丰收,是否丰收,还得问天。靠天吃饭,不靠行吗?旱灾,涝灾,蝗灾,遇上哪一个灾,都会歉收,甚或颗粒无收。即使五谷丰登,不收获入仓,就不算万事大吉。这个过程,愁是本能,不由自主。人是个怪物,惦记啥,就愁啥;没有明愁,也有隐愁。心上这个“秋”,挥之不去了!
秋,左边是“禾”,右边是“火”。禾,古书上指粟,谷类植物的统称,可引申为庄稼。像“木”,却不是木,顶上有一撇(丿)盖着,只能是“禾”了。那一撇,不是压弯的谷穗吗?那一撇一横,不是“二”吗?二月当春,正是种禾的时节。左一撇,右一捺,不是“人”吗?种禾为了人,也得靠人种。“人”字加一横,“大”也。在人心里,“禾”事为大。顶上一撇与横相若,即“天”也!天人合一,人才和合。种禾、吃禾,都指靠天。禾种地上,如种福田;禾种心里,如种心田。与其说种地,毋宁说种心。禾熟了,口之福。禾满足口,口享受禾,那就是“和”。《论语》云:“礼之用,和为贵。”司马迁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和一生宁,家和万事兴。
火,可理解为心火——人发愁时容易上火;可理解为五行之火———火生土,土长禾也;可理解为“灼龟之火”——古“秋”字从禾从龟,写作“穐”“龝”,“灼龟”占卜,祈求丰收也。古有“焚田”之俗,以烟火驱逐秋虫,防止其危害秋禾;今有“焚田”之习,目的是焚禾为灰,回馈土地,以增肥力。
《说文》云:“秋,禾谷熟也。”《尔雅》云:“秋为收成。”《月令章句》云:百谷“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也就是说,孟夏麦熟也是“秋”。心里有了“秋”,就如同有了梦,梦想成真,求之不得,但梦落空了呢?李白诗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古往今来,愁如李白者,比比皆是。王昌龄诗云:“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样的愁,古今都有,不知折磨过多少怀春、思春、伤春的女子呢?李清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何故?愁也!“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
心上秋,淡淡愁,似乎有,似乎无,有无之相生,秋不约而至。秋高气爽,登高望远。秋云如棉,秋色如画;秋月如镜,秋日如歌。岁岁逢秋,岁岁悲秋,秋愁几乎是一些人的本能。我也曾年少,也曾想不通:秋这般好,愁甚呢?答案原来在这里:“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秋再好,也是秋哇!俗语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淮南子》云:“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唐人诗云:“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一片黄叶,沾满白露,捧在手心,谁能无动于衷呢?“碧云天,黄叶地”,触景生情,人不愁才怪呢!
人活一世,被秋揪着,甭想挣脱。秋来秋去,都过心的;雁过留声,秋过留愁。人难过百岁,也难过百秋,去一个,便少一个。“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还能飞多久呢?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长了。秋景亦晚景,秋风即西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身临其境,更易生愁。
秋住人心,其实是警示人心:秋背后,更不妙。过冬,祖先叫“熬冬”,那种“熬”,能少了愁么?
人呀,就是“发愁”来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国愁也;“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乡愁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情愁也。悲欢离合都是愁,春夏秋冬都生愁。人不寻愁,愁寻人呢!与其“坐愁红颜老”,不如秋来赏《秋词》:“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