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 笑者源自开心、善积,笑出自己的欢快情绪。这是笑的本意。可惜生活中遇了人际,窃笑、狞笑、嘲笑、嗤笑之语,成为社群中的不良风气。付贵平的发现,在凝固石冷的佛像上镌刻出真诚源于本心的笑意,让对视者放松舒适,让所有朝拜者平心静气地直面今生——
2017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有了从淄博到青州、从临淄到济南的齐鲁之旅,满满的行程满满的收获,最让我回味的当属青州博物馆那些微笑的石佛造像。
对于来自十三朝古都的我来说,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和佛像已司空见惯。可当我听说,青州博物馆是中国唯一进入国家一级馆的县级博物馆,我还是小小地惊诧了一下,心也急切起来,决意去看看。当我顶着金秋骄阳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穿过博物馆的庭院——恍惚间感觉这凝固了一千五百年的微笑似曾相识,足以让我沉醉流连。
与之前我所看到的威严肃穆的佛像不同,这里的造像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身上的袈裟都是那么美,最令人动容的是那醉人的微笑,不是一尊,是几十尊,几百尊大大小小的佛像冲着每一位游人绽放出莲花般的微笑。我伫立佛像前,饶有兴趣地欣赏各种各样的笑意,猜测着其中意蕴,固然一时猜不出答案,却也被感染得满心欢喜。
你看,笑佛们仪态自如、面相丰颐、衣纹疏简、雍容大度,透过他们身上通肩或袒露右肩的轻薄袈裟,你甚至能看到那健美的肌体。讲解员说这种风格在古书上被称作“曹衣出水”,与印度秣菟罗笈多风格有明显的相似之处。我想,这也许就是中印文化交流中再次盛开的“并蒂莲华”吧。
踏着缓慢凝重的脚步,讲解员带领大家走到一尊断臂佛像前,用甜美轻柔的声音说:“这里是一尊被称为东方维纳斯的断臂佛像,她有着1.64米的标准身高,高挺的鼻梁,清秀的眉目,修颀的身材,是一位超俗绝世的东方女性。你看,她头戴宝冠,身着盛装,长长的璎珞自双肩垂下,在腹前交叉于一个圆形的玉环上。虽然她的双臂已经残缺,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如同断臂的维纳斯一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猜测,最初的最初,这东方维纳斯尚未断臂,带着工匠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只是后来她残缺的胳膊深藏了故事,或沧桑、或坎坷、或喜悦、或落寞……她没因失去那截胳膊面气馁,她一定明白时间会治愈所有的遗憾和残缺,因此她始终从容而欢喜,如同一位智者,带着既有的宽厚和慈悲。在佛的眼里,所有的过往皆可宽宥!我琢磨,那是佛的豁达,佛所以为佛的来处!我想象那些工匠在创作这些快乐的佛像时,内心该是多么的平和,不然的话,纵然相隔一千五百年,他们亦能将追求幸福的夙愿寄托于佛像之上。你看那些佛像,有的是丹凤眼,目光温柔;有的双目低垂,俯视众生;有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含蓄又内敛……那也许就是他们心中的某一个至亲至敬的人,抑或就是他们自己。
对于现代人来说,每天忙忙碌碌地奔走于生活和职场之间,为物欲、为名利、为纷纷扰扰的纸醉金迷所诱惑,一个个的脸上无不写满了迷惘、混乱、暗淡,渐渐褪失生命的华彩。可你看那些笑佛,行也安然、坐也安然、穷也安然、富也安然、宠辱不惊、得失无意,这种由内而外的安适最后化作脸上和嘴角那一抹恬淡的笑容,让你为之触动、受之感化。
可是,不对啊。我的心里倏然生出一丝疑虑,讲解员说这些造像当属齐鲁大地,那应该是被孔孟之道浸润的地方,即便在公元400到700年有佛学传入,那也是历经了魏晋南北朝的大乱世,那些工匠的心里和手下怎么还能创造出这样动人心魄的笑容来?我握着手机一边百度一边恍然大悟,正是在那段魏晋南北朝动荡的岁月中,人们从佛教里寻找到新的精神寄托,在嘈嘈纷飞的石末中,我仿佛看到那一双双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雕刻着佛像嘴角的笑容,每一次落刀都是豁达、每一次雕琢都是释然,每一次修饰都是带着虔诚的期许:从今往后,再不要生灵涂炭,再不要民不聊生;从今往后,祖祖辈辈衣食无忧,世世代代安享太平……
这或许就是舶来的经能在孔孟之乡落地生根的原因吧。这样想来,我顿时觉得幸运,目光落到那一尊尊笑佛的身上,体悟它们历经一千多年沧桑!
有意落身人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那圣洁冰冷的石头,算是与它对话私聊。佛说:几千年前,大禹的时候,天下分为九州,青州便是之一。公元574年,周武帝宇文邕下诏灭佛,龙兴寺慌乱的僧人们连夜将寺庙内的佛像匆忙掩埋。铁蹄过处,那些笑佛透过厚重的泥土笑看着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佛陀说:人的生命,只在一个呼吸间。那些见证了世事变迁的佛像用他们的笑容告诉每一个人:人生多一份烦恼,就需要一份禅心来解救。生命短暂,要善待自己,忙碌之余多去思索活着的意义。当你在青州博物馆,同时面对几百尊佛像向你微笑时,那些所谓的物欲、名利、纷争和各种迷惘混乱都将消失不见,你会慢慢领悟,唯有活在至真、至善、至美当中,才是人生最高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