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红的石榴花红盛似火,鲜艳夺目,难怪文人墨客将它比拟为美人的红裙,连一代女皇武则天也咏叹道:“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据史书记载,石榴树是两千多年前的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李商隐的“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诗句则说明石榴树最晚于唐代已滋生繁衍于长安一带了。到20世纪40年代,石榴树已遍植全国。
听老人讲,父亲小时候到小伙伴家玩耍,随意折了一段石榴树枝带回家中插入土里,谁料无意栽榴榴成苗,过了几年,它竟悄悄地长大成树了。到了我记事的时候,它已挂果多年了。
人常说,绿是春天和生命的象征,当时我眼中的石榴树简直就是春天的化身。你想,位于黄土高坡南端的家乡,到处是黄土,连土墙、土炕、土锅台、土炉子都是黄色,在这清一色单调的环境中,一棵叶绿花红的石榴树,该多么地新鲜和令人欣喜,又使稚童心中充满了多少幻想和期望啊。特别是深红的石榴花红盛似火,鲜艳夺目,难怪文人墨客将它比拟为美人的红裙,连一代女皇武则天也咏叹道:“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以致后人视石榴裙为美女的代称或象征了。
也许是童年生活单调,也许贫穷的日子难熬,那时,我总觉得时光太慢,觉得石榴也熟得太慢了。从春到秋,让人从发芽盼到长出绿叶,再绽开红花,再花谢挂果,从指头大的果实看它一天天长大,直到长成馒头大,从青变黄再变粉红复为橘红终为枣红,好不容易绽开了笑脸,露出了晶亮透红的颗粒。这时,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嚷着要吃石榴。父母说等熟透了再吃,现在还酸牙呢。可我们却不管它酸牙还是不酸牙,趁父母不在,便站在凳子上或爬到树上拣红一点的摘下来,先吃为快,解馋过瘾。但吃饭时牙却酸软得咬不动干馒头了,免不了父母几句责备。
老家的石榴虽酸,但比临潼的酸石榴甜,当然要比临潼的甜石榴酸了,准确地说就是酸甜,酸中有甜,甜中含酸,味似芦柑,可谓酸甜可口,老幼咸宜,不仅解馋过瘾,而且开胃健脾,益肝明目,尤对咳嗽、肺炎和气管炎有明显的预防和疗效。因此,石榴快熟的时候,我们家总是人来人往,小伙伴们一边玩耍,一边瞅着树上的石榴,一有机会,便爬上树摘一个跑了。这时,斜对门的秋娃婶像往年一样跑来对母亲说,他儿子的气管炎又犯了。母亲二话不说,便摘下两颗石榴给她。与我家离得稍远的兰英婶路遇母亲,嗫嚅半天,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掌柜的病又加重了,大夫让找酸石榴配着药吃。”母亲是通情达理之人,焉能见病不救,照例满足了她的要求。
石榴熟的时候,正值中秋节,这时家里走亲戚,总要给亲朋带些石榴,若忘了带或是个荒年,亲朋就会问:“今年的石榴没成?”好似石榴这个我家的土特产理应为大家共产。我到西安上学工作后,不能及时地吃到家里的石榴了。若有熟人来西安,母亲就会让人给我捎几个。我结婚时,母亲挑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张开口了的大石榴挂在我的房子,祝福希望之意不言自明。我和妻恩爱,没有辜负母亲的祝愿,但多籽(子)却因计划生育让她老人家失望了。岂不知,一个孩子也够我们看的了。孩子小时候,每年都要犯几次气管炎,吃药打针,孩子痛苦,我们也难受,我想起了老家的石榴。母亲接到我的信后,很快就带着石榴和豆子、鸡蛋来西安了。也怪,吃了石榴熬蜂蜜后,女儿的病很快就好了。以后几乎每年,母亲都送或捎来一些石榴,除了给孩子吃,我们也送给患有气管炎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有时也用来招待亲朋贵客。
在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荒谬年代,老家的枣树和桐树接连被伐,唯有这棵从国外引进的洋苗幸免于难。20世纪80年代初,为了储水,我和父亲在石榴树附近打了一个水窖,对树根稍有撞伤。前几年,家里盖厦房,石榴树成了障碍物,我们家认真研究了一番,最后定了个两全之策,厦房照盖,石榴树也不挖,但得截一枝。这样一来,朝北的一枝被截除了,石榴树成了独臂将军。第二年,房盖起了,但石榴树却蔫了,整个树身向南倾斜。万物复苏,而石榴树却叶稀花零,没结什么果子。我们担心它受到重创,伤了元气,一蹶不振了。
未料,次年,老家的石榴树不但大难不死,而且返老还童前所未有地向南不断长出新枝。这一年的石榴也结得繁,几乎压折了树枝,枝头的榴果低垂到伸手可及的高度。国庆节我回家看了后,对母亲说:“给枝干支个棍子,免得压断了。”母亲说:“没办法支,也不用支,它能结这么多,就有这么大的力量支撑。”果如母亲所言,我春节回家后,只见条条虬龙般的枝条复又笔直地伸向空中,虽整个树体仍向南倾斜,却无倒伏衰老之象。时值严冬,树干隆暴,枝条遒劲,树顶上几颗虫蛀坏死了的黑干果在风中摇摇欲坠。不过,过不了多久,黑干果就会被新生的绿叶淹没,进而成为榴花的陪衬,或被榴花反衬,更显丑陋,最终被新果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