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与一位女同事下楼梯。她一袭红裙,腰身婀娜,步态婆娑,像一团火。我夸她年轻,她的得意在脸上,却言不由衷在嘴上,连声说:“老了!老了!”随即哈哈大笑。迎面上来另一位女同事,手拎着她五六岁的女儿。那小女孩机灵,向我挥挥手,说:“叔叔好!”转过脸又挥挥手,说:“奶奶好!”与我下楼的女同事本来一脸春风,却突然“花容失色”,失口近于失态,连声追问:“我老了吗?我老了吗?”一个假睫毛掉落,我才知道那睫毛是沾上去的。那一年我30多岁,她顶多50出头。人道童言无欺,信哉!
人是怕老的,一些人偏爱在未老的时候把“老”吊在嘴上,就如同我那位女同事,她未必相信自己已老,或真老,看她一身时尚、一脸化妆,就知道她并不服老。她说“老了”的时候,可能是在显摆自己年轻。她不知道语言是蛊、谶、咒,有所忌讳才好,不然的话,说老,装老,倚老卖老,就被“老”黏上了,不老都不得行了,可能还比一般人老得快些,这算是一孔之见吧!
我又想起了一个故事。十多年前,一位朋友的母亲出书,请我写序,当时她母亲快八十了,我就在序中呼之为老人。朋友的母亲对序很满意,却对我以老人呼她很不满意。我闻之愕然,随即释然,过后更醒悟然。我将老人改 的腾云驾雾,有的翻山越岭;有的优哉游哉,有的疲于奔命;有的健步如飞,有的行如蜗牛;有的一马当先,有的亦步亦趋;有的勇往直前,有的裹足不前;有的丰食美屋,有的风餐露宿;有的曲径通幽,有的曲折坎坷;有的一帆风顺,有的步履维艰;有的一路铺满锦绣,有的一路荆棘陷阱。等等。人生千姿百态,命运不一而足。走慢了会被甩在人后,走快了会辜负美景。走着、走着,有人掉队了,有人趴下了,有人开小差了,有人步入歧途了。有岔路,所以有邂逅;有快慢,所以有相遇;有分手,所以有重逢。有同行,就有同伴;有牵手,就有撒手;有渴望,就有失望。人生就像丢盹,不留神就白了双鬓;人生就像喷嚏,打个哈欠就面目全非。昨日还花枝招展,今日却走路蹒跚;曾经是梦里的新娘,眼前却相见不敢相认。第一次握手,一股暖流心上走;第二次握手,一点感觉也没有。却原来人生真相尽在李太白的咏叹里:“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造化于人,一视同仁;贫富贵贱,没有例外。
人在走老,不走可乎?譬如钟摆,不摆了,就等同摆设了。人活着,就是走路来了。脚踏实地了,路在脚下了;迈开脚步了,路就延伸了。路是越走越宽,路是越走越长。有多长呢?只能用自己的脚去丈量。如此说来,人能走老,还求甚呢?为女士,朋友说他母亲很开心。十多年过去了,朋友的母亲还健在,还硬朗,还在写博客、玩手机,这便是福报了。福从何来?我想来处一定很多,但一定包括达观。忌讳老不等于惧怕老,也不等于厌恶老,更不等于无视老。她可能是希望别人不把她打入老册,事之以老,敬之以老。即使她渴望长生不老,也是人之常情。明知老之将至,却不与“老”纠结、纠缠,那就是道法自然。心里无老,生命之树常绿,精神之花常开。春花是花,秋花也是花,傲霜、傲雪的梅花更是花。朋友母亲的心里,应该是有梅花怒放着。宋人梅尧臣诗云:“老树着花无丑枝。”诚然哉!
人生若是旅行,有起点,就有终点。人生有风景,前行才有由头,有盼头,有奔头。风景不在前头,在沿途;风景不在尽头,在心头。走过,看过,才算数。人长两条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走路、看景来了。走春,走夏,走秋,走冬。四季轮回,人生却不能。“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只有一轮四季,可以左顾右盼,却不能瞻前顾后;可以蓦然回首,却不能停止脚步;可以忆苦思甜,却不能从头再来。既然如此,何必悲秋呢?与其在伤逝中愁锁眉头,何如在乐观里赏心悦目。
人在旅途,步步都在走老,只不过走和走不一样罢了。有的走在天上,有的走在地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