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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19年03月22日
陕北二题
陕北二题
  《信天游的故乡》  刘武宏
  推荐语 故乡是乡愁的发源地,在每个人的心里有童年、有民俗深切的记忆。而记忆,是青春是活力,往往贴上美好的标签。苗雨的《陕北二题》是一个族群旷古流淌的平淡,是逝去簇拥的伤感—— 

  杏子河
  一条河从黄土高原的腹地蜿蜒南流,把那些像凝固了的波涛似的山、峁、梁从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深深切下去,成沟却不能叫谷。谷的两旁是斜的有一定坡度向天空开放的“v”,这儿的沟可不是这样,它从那些山的半中腰就开始直切,一直切下去几十丈甚至成百丈,两壁是赤裸裸的红沙石面。不发山洪的时候,沟中间那一湾清冽的水,静静地抚摩着水底的小石子。没有飞鸟,没有绿色,没有鱼在水中嬉戏,几只小蝌蚪在注了一汪水的驴蹄子坑里自由自在地游动。整个沟是寂静的,一如这寂静的高原。间或从前沟走来一头驮着口袋的驴和一个赶驴的人,人和驴都走在一层细密的沙土上,所以不发出任何声响。驴没有戴铃铛(铃铛只给骡子和大马戴),人也不唱信天游。唱信天游需在山梁上、在山路上、在庄稼地头,总之在一切使人心胸开阔、情绪亢奋的地方,决不会在这样一条没有一点声息的沟里。驴子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寂静了,“突”地打了一个响鼻,四周立刻回应起“突嗡——突嗡——”的声响,顺着两壁留有一道道水轮的红沙石崖面向远处传达永久、永久的寂静。
  这条隐没在群山中的沟叫姚沟。姚沟经过长长的、寂静的旅行后,在一面外形很像牛头的坡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那一湾清粼粼的水或从这个山脚绕到那个山脚,或哗哗哗地在一马长长的川道里欢笑。阴历三月一过,河两岸和两面山坡上的杏树一齐开花,白的、粉的、红的,还有枝条上的毛尖新芽,都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里,天地间立刻繁花点点。这时候,天空有鸟、雀、鹰、鹞飞过,岸边有树木、禾苗相衬,水旁有洗衣的婆姨,河滩有追逐戏水的尕小子、女娃娃。整年与风沙和黄土打交道的高原人突然间有了灵气,有了柔情,有了水一样真切而又虚幻的律动。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几天就过去了。当小河漂满片片落花时,人们不约而同将这条河叫杏子河了。杏子河——这个与高原很不相称的名字,就这样留住了高原人对过去岁月的念想。
 
  脚户
  高原上地广人稀,任你占有多少山坡地,也只能广种薄收,靠天吃饭。若遇上连续几年风调雨顺,庄户人在大片大片荒地上收下的粮食能挨三年饥荒。有人就不满足于像老先人那样只在黄土里刨食吃,他们把老人、孩子分出,去放牧牛羊牲口。农闲时,将青壮年组织起来,赶上骡子,走起了脚户。
  脚户,在这沉寂的高原上,是唯一能让男儿热血涌动的职业。受苦人春种秋收,最后一粒粮食收进囤子,也结束了一年牛马般的劳役。他们伸一伸酸困的腰身,咒一声天骂一声地,渴望着像蓝天上的白云一样去流浪。夹杆唢呐当龟子去蹭百家饭,他们不想如此作践自己;上后九天当土匪,一没胆、二丢不下一家老小;最后只能选择走脚这个既实惠又充满刺激的行当。“赶性灵”、“走西口”说的就是这些人。铃铛一响,他们吆喝一声义无返顾地上路了。
  “穷乐花,富忧愁,受苦人不唱怕干俅;黄河水,不断头,喊天振地信天游。”走山过岭荒芜人烟的时候,他们将歌声拉得悠长悠长,在一处绵绵无尽的咏叹声中,有个歌者抬头望见了散淡无羁的白云和白云蓝天间的一只苍鹰。歌声和苍鹰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联系在一起,就那么随意地缭绕着、盘旋着,或高亢、或低回,慢慢在有腔无词的结尾处幻化成脚下那条九曲十八弯的小路,这便是“信天游”了。
  这些“信天游”在走庄过户的时候就变得热烈大胆起来,有时即兴编上几段,给那些偏僻村庄的婆姨、女子们留下了无尽的遐思——
  打头的后生刚唱一句“洋烟开花四片片,隔沟看见个白脸脸”,就有尕小子和一声“叫声妹子你不要走,哥哥想和你亲口口”。有个老脚户可能想起自己的哪一次艳遇,把“荞面圪坨儿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唱得低回婉转,万分入情。
  后生们涎着脸皮能把女娃娃羞得脸通红,回到窑里半掩着门想往外看又不敢看,心儿扑腾扑腾乱跳。若遇上媳妇大嫂的,他们会这样唱:嫂子你花鞋绿后跟,站在硷畔上照后生……
  婆姨们才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尽情放肆的机会,她们用更加露骨的歌词送这些脚户们走远。
  脚户汉们南下耀州,北走草地,逛窑子、睡鞑子,好不快活。只要不被哪个女人留住或遇上土匪,他们大都会在年底前回到自己那孔温暖的窑洞里,向别人讲述那些值得一辈子炫耀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