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19年03月01日
那口老井
那口老井
  2018年,本报展开文化艺术报创刊60周年暨更名30周年“我的文化记忆”征文活动,收到了来自陕西、山西、河南、甘肃、辽宁、湖北、广东的400余篇作品。这些“文化记忆”,有的记录了时代大潮的波涛奔涌,有的回顾了记忆深处无法忘怀的悸动,有的从深厚的历史中挖掘前进的力量,有的在田间地头寻觅蒙尘已久的文化遗珠……本报择优刊发部分来稿,与广大读者共享。 

  思乡之情难以割舍,即使是远离了生息养育的血脉之地,但对于曾经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老井,总会深深地镌刻在记忆之中。
  在我小的时候,我家老房子后面是一条主要土道,它是通往公社、中学、集市、医院的唯一道路,各家各户都分列于道路两边。而与我家不足百米的徐木匠(屯亲称二姑夫)家,房前有一口老井,供一百多户人家使用,没有谁知道老井存在多少年了。
  这口老井,是村西唯一水源,井口呈圆形,直径1.5米左右。上大下小,井壁四周用青砖砌制,砖面布满青苔,露出勃勃生机与活力。借着微弱的光线,井底幽深幽深的。井台用平整的大石块铺就,高出地面半尺,防止污水和雨水的流入。
  老井前面有一条宽阔的土道,通往村西的每一个角落,像一根根绳子系着上百户人家。这口老井很普通,但从它占据的方位,建设的坚固,都显示出先辈们的聪明与智慧。
  老井用它源源不断的甘泉,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父老乡亲,甜了一茬又一茬家乡人。井台石板经风吹雨淋和鞋底摩擦更加光滑圆润。每天清晨,人们从不同方位涌向老井,打水声、铁桶与井壁的碰撞声、人们的谈笑声、扁担因运动发出“吱吱”响声,恰如一首寂静乡村的清晨乐曲,舒缓、和谐、悦耳。打满两桶水,足有一百斤重,挑起来一步一晃地朝家走。由于井水充足,从未出现抢水现象。大人们发现谁家的孩子往井里扔石头或砖块,轻者遭到喝斥责骂,重者遭到皮肉之苦。
  每天,老井周围都十分热闹。男女老少,谈天说地,公社大队,唠叨家常,小孩玩耍,充满欢声笑语,滋润着村里的生命和乡里的亲情。说明这一古老土井,有着丰富的地下水之源。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打上来的水直接就能喝。老井就是这样维系着乡下人的生存,让人惊惧着也感恩着。
  老井用她甘甜的乳汁把一代代后生养大,记载着苦难岁月的艰辛,摇荡起乡亲们美好的憧憬,目睹了村内人的贫穷、富裕,可谓阅尽人间沧桑。
  打水一般用出工前或收工后的间隙,绝对不占用上工时间。他们挑着水桶(也叫水筲),迈着匆匆的脚步,来水井打水。要是来晚了,免不了要排上一阵子队。乡亲们到井边挑水,享受着老井带给自己的宁静和美好。
  从土井向上打水,是有点小技巧的。开始时,我把水桶放下,“扑通”一声,空空的水桶漂浮在水面上,怎么也打不到水。站在一旁的父亲告诉我,要拎住绳子,用力左右晃抖,水桶才会翻身,扎进水里。向上拽,水桶就满满的了,成功的笑容倒映在桶里的水面上。
  打水时,绳子把水桶梁绑紧,决不能脱扣,否则铁桶脱落在两丈来深的水里,打捞时很是麻烦。绳子拴在水桶梁后,松开绳子,水桶左晃右晃向下,听到水面“扑通”一声,水桶一歪接触到水面上,井绳左右小甩,空桶凭借重力沉入水中,估摸注满一水桶,提水者便两脚叉开,弓腰俯背,用足力气,就开始拽井绳,两手来回换,慢慢地把水桶提了上来。拽水的动作,就是双手握紧绳子,腿脚要前后站定,双臂要上下轮换,身躯要随四肢扭动,摆动的幅度从头部到膝下,大约直径一米多,可谓全身运动。开始拽水还轻松些,动作较快,随着水桶上升,越拽越紧,越提越重,提一桶水上来估摸需要一二分钟。
  土井里提上来的水很清、很凉,照得见人影。趴在井台上往下看,映着几个小脑袋瓜,泛着凉气,我看见自己的头映在水面的“头影”,那是我的第一张自画像,比后来去照相馆拍照更加难忘,那是我童年的标准像。
  夏季是老井最受青睐的季节,它为人消除暑热,妇女们喜欢在井边洗菜,儿童们在此玩耍,趴在井口望井底,井底仿佛是镶嵌在黑暗中的一块明镜。趴在井沿往井里看,井下凉气扑上来,让人有一种舒爽感觉。把头伸入井里,吸一口气,凉意能透入肺腑。趴在井沿,向井里吆喝几声,井水清清亮亮,微微荡漾,伴随小伙伴的喊声发出回响。大人们最不愿意让小孩在井旁玩,家家不得不时时严加看管,不敢让越雷池一步。既怕掉进井里,又怕把衣服弄脏。遇到连雨天的时候,谁家妇人挑水不便,有人会接过担子送回家。
  井边最惬意的时候是夏季,大晌午“烈日炎炎似火烧”,将自家院子里新鲜的、成熟的黄瓜、香瓜、西瓜、西红柿装入桶中投到井里,用井水“拔”它二三十分钟后,再提上来吃,急忙咬上一大口,一股凉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迸发出来,凉与鲜的组合充盈着口腔,舒坦着全身,暑热瞬间退去。
  记得儿时,每年农历正月十五的晚上,我们小伙伴打着灯笼聚集在这里,听老人们说:绕井跑上三圈,甩一甩晦气,图个吉利。
  烈日炎炎,人们下地劳动时,有一个人负责挑水给大家喝。挑水的人来到老井,把水桶灌满,颤颤悠悠挑到田间地头,桶内有水瓢,大家轮班接着喝“井拔凉”,惬意地说一声“好凉快”!脸上漾着笑,清凉凉的水,驱走了农民干农活的疲劳。
  每到晌午,井台四周聚集了好多汲水的人。有时人来多了,无一个人加塞,而是主动用扁担搁在水桶上,进行排号等候,走一位顶上一位。酷暑炎热,从老井提上来的水特别清凉解渴,此时咕嘟咕嘟痛饮甜甜的、凉凉的井水,缓解一下焦渴,顿感周身清爽。有时候淘气的小孩会往井下扔土块,想砸井底的青蛙,大人看到后会责骂并驱赶到其他地方。
  孩提时的我,光着双脚,满头是汗,冒着火辣辣的太阳,飞快地跑向老井边,扔掉手中的捕捉蜻蜓的蜘蛛网,撅起屁股一头伸进刚刚出井的水桶里,咕咚咕咚喝着拔凉拔凉的井水,直把肚子喝得像个气蛤蟆,才抬起头用手抹下嘴唇,拿起“捕虫器”又跑掉了。
  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那姓两间草房在夜间着火,顷刻间火光冲天,敲盆声、呼喊声、打水声顿时响成一片,这时的老井,充分显示了它的威力,上百人救火的队伍,轮番从老井底下拽水,拎水奔向火场灭火。几百桶水在瞬间被提上来,却不见水位下降,有人说神奇。听老人们说,这眼井水连着地下河,永远抽不干。个矮的挑水出现另一种现象,水桶底边时常拖着地面。有人见到出招;把扁担铁链挽两扣,即便这样过门槛也要先要抬高一头儿才进得去。男人们收工回到家,不管多累多饿,只要没水做饭了,就要挑起水桶摇摇晃晃向土井走去,否则,没饭吃没水喝。
  冬天的老井,远远地看去,井口往上喷着“热气”。打水最难的时候是在冬季,由于拎水、倒水淋到井口边,慢慢地井口周围就结成晶莹的冰,渐渐地形成一个冰坡,挑水不慎就易摔个大马趴。下井台时更是要小心,因为脚下是倾斜的冰面。井边冻起高高隆起的冰台令人生畏,打水时有一定危险,有的人便主动用钢镐,将冰层刨掉,还有人时常撮些土面垫在冰上,防止人们双脚打滑。
  大人是绝不会让小孩子靠前的,看不到井底那神秘的月亮,小孩们的心里总是痒痒的,有时便找没人的时机,小心地趴在井口望下面水中的月亮和星星。白天趴在井口,小心翼翼往下看,能看到蓝天白云。
  冬天里,寒风凛冽也好,大雪飘飞也罢,土井的水保持着平静清润,随用随取不怕结冰。这时的井边成了小型溜冰场,每天放学后,小伙伴们尽情的玩耍,那种开心那种自豪,简直无与伦比。有时上中学的哥哥们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也会跑到冰面上溜几下,他们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欣慰。
  到了星期天,这块冰场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吃饭似乎都没什么吸引力,于是在外面“疯玩”,有人支冰车,两只小手握冰钎子冻得通红,有的打滑跐溜,偶尔还来个下蹲动作,或张开上臂如小鹰展翅。
  每当春回大地,绿柳抽芽时,燕子也回来了,在坐窝之前,燕子们便在井口处用嘴衔湿泥。每当这时,只要打水的人看到这种情形,便止住脚步,不呼喊、不轰赶、不掷物,而是等燕子衔泥飞走之后,人们才去打水。燕子成为我们生活的祈愿之神。它们翩翩追逐在被风雨洗净的房瓦上,又款款旋融进烟熏发黑的房梁上。从这看出保护动物,保护环境的认识早在人们心里扎了根。
  老井,担负着重任,成了村西人生活的伴侣,不但人吃饭穿衣离不开它;马牛驴骡也离不开它;猪鸡狗鸭还是离不开它;院子里的蔬菜更是离不开它。
  故乡那口老井,一到晚上,便静怡了,退去了白天的喧嚣,也歇息了。童年的记忆中,土井边旁,春有彩蝶飞舞;夏有蛙鸣虫叫;秋有蛐蛐欢歌;冬有麻雀蹦跳,富有许多诗情与情趣。
  1964年我们家和许多人家一样,在自己院子里打了一口“洋井”,铁管打入地下,用压力取水,也叫压水井。这比老井打水吃的方式既省时,也省劲。取水不用出院了,再也不用跑那些冤枉路了。
  从此,这眼老井废弃了,完成了它的使命,老井被填平了。到露天老井打水的热闹劲,也慢慢地看不到了。
  1992年政府在家乡启动“安全饮水工程”,深井水泵电机欢快地唱着,清凌凌的井水通过埋设水管哗哗流到各家各户,解脱吃水苦恼,家家户户喝上自来水。人不出厨房,轻拧水龙头,水就哗哗走进缸里桶中,不用担心刮风下雨下雪了。老人们说:“咱也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幸福日子了。”
  老井,是淳朴乡村的象征。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人,哪一个没有喝过老井的甘泉?哪一个不对乡下的老井深深眷恋?
  失去的岁月,挡不住的记忆。几十年过去了,对老井的记忆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