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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19年02月27日
老家“过火”
老家“过火”
  搬房子即乔迁,我们老家称之为“过火”。老家属客家地区,客家人历来重视薪火相传,在这辞别旧宅、搬往新居之际,老乡都要举行简短而庄重的“过火”仪式。
  “过火”前,须请地理先生(又称风水先生)择定黄道吉日,叫“拣日子”。择定日子后,到搬房子这天,家人每于凌晨举行“过火”仪式。亲朋闻讯,纷纷前来祝贺。有的人家会派发请帖,置办酒席,宴请亲朋和族人,俗称“过火酒”。
  客家人多居于山区,客家地方的名称,富有山区特色。山间稍大的平地,老家称之为“塅”或“坝”,每有河流穿过,两岸田野密布,如“杨村塅”“蓑衣坝”。山间狭小的平地,老家称之为“坪”或“坑”,每有溪流蜿蜒,两岸少量田地,如“黄竹坪”“冷水坑”。溯水再往上游走,就是山了。
  我家老屋所在地,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地名儿叫“冷水坑”。那里泉水丰沛,清冽甘甜,炎夏饮之,凉意沁人心脾,故名。“冷水坑”的泉水四时不枯,流水声淙淙悦耳。我们祖先,正是看中此地有好水,才来这里开基。
  想起“冷水坑”,我的耳畔萦绕淙淙泉流声,不绝于耳。我出生于这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清贫而快乐的童年时代,在这个风景清幽的地方度过,那里充满童年的记忆。多年以后,我离开家乡,那里依然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冷水坑”只有十几户人家,村庄很小,夜里,能一口气数出多少灯火和人声。近年来,这些人家陆续搬离,一户也没有留下。人去屋空的老宅,在风雨里慢慢倾圮,湮没于草丛,化成泥土和尘埃。于是,水井干枯,池塘淤塞,田地荒芜,我的故园“冷水坑”,无论白昼与黑夜,只剩下一片寂静和荒凉。
  人家都搬去哪里了?人家自然是搬到了外边的田塅上。我们的祖先,自外边田塅搬进山坑,而他们的后代,则自山坑搬往外边田塅。这不是简单的轮回,而是家园的命数,是时代变迁的必然,虽有一些悲剧的色彩,却不可逆转。
  父亲在田塅上建了新房,简单装修后,请地理先生择定日子,准备搬家。提前好些天,我们已将家里物品从老屋搬到了新居,就剩下“过火”仪式。
  “过火”那天,天蒙蒙亮,父亲就把我们叫醒。大冬天,屋外天寒地冻,从温暖的被窝里瑟瑟发抖地爬起来,一点也没有搬新房的兴奋,仿佛那是一件很不情愿的事。尽管老屋已搬之一空,到处空空荡荡,但我在老屋住了近十年,这屋里的气息,我已无比熟悉。如今,要跟随家人离开老屋,将十年难忘的时光留在这里,再也无法每时每刻触及,毕竟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以至于搬到新房后,多少个夜晚,我依然梦见自己住在老屋,醒来发现已离开故居,不胜惆怅。
  父亲母亲正在做“过火”的准备,气氛庄严肃穆,显得非常神圣。所谓“过火”,就是把火种,由老屋带去新居。在老屋灶膛里,生火烧红一堆木炭,将烧红的木炭,放在一只大铁锅里,将大铁锅连同锅里红通通的木炭,放在一只箩筐上,另一只箩筐里放一只饭甑,这便是“过火”仪式上的“头担”,由一家之主的父亲挑着。父亲的身后跟着全家老小,大人们肩挑手提着物品,小孩子多空着手,依次迈步前行。一路上,晨光熹微,山林幽暗。我们都不说话,在这庄重的时刻,怕说了不吉利的话。耳畔,唯有脚步声和林涛声。凌晨凛冽的北风,吹得大铁锅里的炭火呼呼作响,红光摇荡,一路照亮我们迁徙的脚步。
  父亲的作风,不讲排场,一切仪式从简。我们家举行“过火”仪式,并未让人知晓。那天,我们带着火种搬去新房时,尚留在“冷水坑”的人家,大清早还在睡梦之中。小小山村,十分宁静。微微晨曦里,薄薄的雾霭笼罩在清幽的群山间。我跟随大人们,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回头,眼中的故居,渐行渐远。小小年纪的我,那颗少不更事的心,悄悄感到岁月从此轻轻地翻过去一页。
  到新居,母亲用从老屋带来的火种点燃柴火,生火做饭。从此,袅袅炊烟飘荡在新居上空。随着嘹亮的鸡啼,东方渐渐明亮,迎来崭新一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