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四年级的某天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不在教室,我和邻桌的同学说话,他站起来与我嬉戏打闹,玩的过程中使劲将我推倒在凳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凳子一端的两条腿从根部断了,我也被摔得人仰马翻。
同学们哈哈大笑,有人跑出去报告老师。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候着班主任发落。不大一会儿,老师来到教室,看到断了腿的凳子,问:“谁干的?”同学们全部指向了我。我红着脸低头搓着衣角,老师走到我跟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直到现在,一想起那记耳光,我的左脸仍然隐隐作疼。之后,老师罚我站在教室门外,临走撂下一句话:“明天早上拿五块钱到学校,赔板凳。要是拿不来,就别来上学!”
那是1987年的冬天,农闲打短工的父亲出一天苦力才挣2块钱。
晚上回到家,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想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报销一个笤帚疙瘩。可是明天要是拿不到五块钱,估计我的右脸又得挨耳光。
那时候,老师体罚学生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识字的父母十分敬重老师,偶尔见了面,满脸堆笑,问候老师总要说一句:“我家的娃,要是不好好念书,您尽管收拾!”
那天晚上,我胡思乱想了大半夜:五块钱可是一笔“巨款”,那条板凳本来就有问题,何况我是被人推倒的!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还要问家里要钱,明天逃学!
凌晨六点钟,天还黑着。我悄悄起来,背上书包,到厨房装了两三个冰冷的馒头,迎着启明星,沿着公路,朝东走去,寒冷也未能阻止我逃学的脚步。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走到了离家十五里外的临平镇街道,正走着,突然发现脚底下有五毛钱,可惜是半截子。好像听谁说过,半截钱拿到银行,可以换成整钱。
我来到镇西头的信用社,母亲的堂弟在那里上班。果然,我看见了坐在柜台里面的舅舅,我叫了一声“舅舅”,把钱递了过去。舅舅很吃惊,问我跟谁来的,我谎称跟外祖父来的。舅舅不再怀疑,把一张崭新的五毛钱递给我。
中午,我花了一毛钱买了一碗豆面糊糊,把馒头泡在里面,吃得满头冒气。临平街道还有许多好吃的。可我只有五毛钱,我砸吧着嘴,望着黄灿灿的油糕,硬是把口水咽到肚子里。
关中的隆冬白天很短,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我突然很想母亲,很想家,很想吃手擀面。想着想着,眼泪淌了下来。母亲肯定也很想我,还有奶奶,她得多着急。不行,我得回去,父亲不是会干一点木工活吗?修板凳不在话下。想到这里,往家的方向,我一路小跑……
走到离家二里路的地方,是舅舅家的村子。路过村口,我看见了外婆。她正颤颤巍巍地往公路这边走来。
我喊了一声“婆……”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外婆视力不好,但听出我的声音,快走几步将我搂在怀里,哭着说道:“我娃总算回来了,把人能急死!婆带你回家。”跟在外婆后面,我回到家里。母亲因为照顾弟弟,没有出去找我。父亲和学校的校长、教导主任,还有打我一耳光的班主任,骑着自行车到处找我。
母亲把我搂在怀里,一边用袖子抹自己的眼泪,一边用油裙给我擦眼泪,哽咽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让我意外的是,母亲没说一句责备的话,还破天荒地给了我八分钱。
天快黑的时候,父亲和三位老师回来了。校长屈老师对父亲说,娃回来就好,赶紧给娃弄点饭吃,不要打娃!我偷偷瞅了一眼班主任,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我想,校长肯定知道了我逃学的原因,批评了班主任。
送走了老师,父亲果真没有打我,只说了一句话:以后有啥事,先给大说,害怕啥?
那次逃学,让我成为了学校的“知名人物”。我低着头,再也不和同学嬉戏打闹,从此腼腆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