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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19年01月04日
  很久以前读过一本名为《再见萤火虫小巷》的书,自那时起,“萤火虫”的形象在心中重新亮起。
  还是个稚童的时候,我曾见过萤火虫。是在一个近乎世外桃源的小村庄,有溪,有池塘,有人家,有祠堂。我曾常常被哥哥姐姐拉起小手,进到各户人家的菜园中,倒不刻意地玩些什么,那各家各户,整整齐齐似方阵的菜园,足以吸引我凑上前,细看那花间细纹,果瓜成熟。或是去那溪旁,看虾嬉蟹舞,挑出各类奇怪不一的石头,满心欢喜地带回家中。傍晚正是这个村庄最美的时刻。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流萤。
  吃完晚饭,便坐在那庭院树下,抑或数着青涩的核桃豆,抑或是观望那成群结队的蚂蚁搬家。待天色渐暗,这夜才悄然开始。在大人的托举下,我爬上树杈,坐在一个恰似专留于我的枝上,那角度不受墙瓦的遮挡,连带天上的星星,都有了放大的效果。此时,萤火虫会混掺进星星的世界,开始它们的生活。
  那时即使在小村,萤火虫也极少见。每当辨别出萤火的微光,我便即刻溜下树去,求着哥哥姐姐们用布袋,追着那萤火。那萤火很小,且在乡村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着实困难,故此,我还从未抓住过一只亮着光的流萤。只是那个在一旁揪着衣角看着哥哥姐姐们去捕那萤火的小小身影,一直留在那条有流萤经过的土路上。
  皆是小时好奇的玩物,流萤与蝉不同。无论白天黑夜,只要走近一棵树下,这蝉的聒噪就已奔流入耳。且那蝉的叫声在本就闷热的夏夜里,更加吵闹,映着树下阿婆们的家长里短,倒也是一份热闹。而流萤则不同。流萤的数量和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在那一两个漆黑得唯有闪闪星光的夜晚,才肯三两出现。它的翼翅轻盈而有力,像是带着它萤萤光亮在那黑夜中炫耀,将光亮播撒给这片只有凉凉微风的夏夜土地。
  皆是照亮之物,流萤与霓虹更加不同。霓虹的出现伴着的是一个全然没有了白天黑夜的社会。它将本属于夜的黑偷走,将我们唯一可以静静冥想的权利剥夺。它周身色彩华美,将这木、树、路、屋在黑夜的时日依旧被暴露在光之下。而流萤则不同。它微小而灵动,它试探性地询问是否需要自己的存在;它同样热爱黑夜,它爱以夜为歌,与星相舞,在困乏时给予通往屋子的光亮,在孤独时施舍陪伴的萤光。它从未夺走些什么,只是许了那山风相伴的诺言,愿意寻一寻人家的灯火。
  皆是轻巧的灵性之物,流萤与星星也有不同。星星的存在,除了一闪一闪的光亮,所剩皆为静态。这星星悬挂于天,高傲俯视,即使想要和它有些什么互动,左不过是与月亮般“你走我也走”的敷衍。而流萤不同。“流”即为动,它爱在那夜里轻舞,它爱结着队自带音效地完成一曲华尔兹。我甚至曾被一两只萤围绕,在肩边起舞。它爱动与它爱光一样,但从不扰了静,也从未消过夜。
  一直认为萤是有灵性的生物。灵性之物皆会对这个世界有所底线性的反抗。萤即是如此。它对水源毫不容忍,也因此,它从不在流淌着将就的城市里苟活。它厌这忙碌却无心的生活,它厌这不分昼夜的机械。爱着青山,向着泉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山间偶遇的泉泵,是它的舞曲;那不疏不密的木林,是它的舞台。爱风,爱叶,爱自然。
  因着萤的灵性,我同样爱萤。“朵朵流萤,鬼混返乡。”萤,俨然是上古隐者的微小寄生。是于中元节的格外兴动,那萤自然与鬼魂有了勾连。我素来相信鬼魂,信那天堂的极乐,信那阴阳之境的彼岸花。同样,我信这流萤。我信它冷幽却不失温暖的光,是在为鬼魂照亮回家的路;我信它中元节的出现,是如同许了山风一样,许了鬼魂的诺言,答应为他们探路,带他们回家。
  现在,每当抬头怅惘一片片灰蒙蒙的黑夜不再星光闪耀时,我同样回想那也曾闪亮的流萤。每次回村庄,也依旧问那里的人是否再见到过萤火虫,回答皆为哀婉的摇头。
  或许它在山间起舞,在泉上嬉戏,它总有回来的一天,期待某天的不期而遇,期待我们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