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君子自北而来,披战袍,面如玉,持长枪,取道扬州。
有人二十岁时在南阳,躬耕陇亩,韬光养晦;有人二十岁时在江南文坛意气风发,阔论天下;有人二十岁时穿白衣于万军之中擒取敌将,那就是你,辛弃疾。
你是临世的武圣,是转世的将星。父母取你名弃疾,字幼安,大概是希望你平平淡淡地在金统区下度过无悲无喜的一生吧?哪知至亲的夙愿,也不及你身上流淌的热血。你后来赋诗有言“生子当如孙仲谋”,仲谋是谁?难道当真是那敌手曹刘的东吴少主吗?那怕不是你又忆起了往昔的自己!有个叫义端的和尚抢了你手中抗金义军的印信。军中旁人嘲笑你年轻无能,你只言不发翻身上马,不眠不休地追杀那不忠不义的和尚。无路可逃的叛徒来不及回头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便被你斩于马下。后来又有叛将张安国杀了义军主帅投靠金人,你听闻消息后怒发冲冠,所有人都在劝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你惊四座拍案而起,誓诛奸贼。当夜你便率五十骑奔袭金营,绑了张安国疾行千里送往临安治罪。夺印信,诛叛贼,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在秦朝,你便是白起,在汉朝,你是卫青,而在三国,你便是赵子龙。你有破军之势,杀敌之勇,那神鸦社鼓的中原磨不灭你气吞万里的少年英才!
恨呐,恨那苟且偷安的南宋昏君,枉让你将一片赤血丹心付诸东流!你怎恁得糊涂,不明不白就进了南宋的温柔乡?有人在西湖边泣血悲歌“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歌舞不休的南宋分明就是一群麻雀筑的小窝,哪里配得上你这展翅万里的苍鹰?也罢,也罢。南宋这土地葬送了太多人的梦想,有陆放翁“铁马冰河入梦来”,有岳武穆“三十功名尘与土”。数不清的热血滴滴洒落,无怪你错看了时局。
可你休息下来不也可好?你有惊世的文才,足以让你名垂千古。你何不照你说的,“第四桥边,拟共天随往”。你为何要“凭阑怀古,残参差舞”?停下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或者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做个偶尔喝喝清酒,唱唱小曲,安享晚年的太湖老人,也会是对你戎马岁月的抚慰。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又在叹息“天凉好个秋”,你怎么知晓“天涯芳草无归路”,你怎么又呼喊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深情款款、太湖闲居的是你,老当益壮、悲歌未彻的也是你!辛幼安,你经历过战火和热血,受到过赐金和加爵,享受过田园和悠然,你波澜壮阔而风光的一生,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何必呢?你这又是何必!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那北国的河山?杜甫忧国忧民,他牵挂了一生便凄苦了一生,最后死在了急湍乱流的孤舟上;那谪落人间的诗仙,饮酒放歌,高呼着千金散尽还复来,清狂旅世,抱明月而长终,孰轻孰重,孰悲孰乐?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猛然间,想起你曾经落笔写下的那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原来,原来你早已给出了答案,原来你终究想要的还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那你何苦,何苦又悲叹“可怜白发生”啊。
那个白衫乘马,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辛弃疾。
那个烽火扬州路的辛弃疾。
那个你,那个放荡不羁,狂傲自信的少年将军,那个长发披散,苍纹老泪的太湖老人。
这世间只有一个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岳飞。可是也只有一个把栏杆拍遍,对着吴钩苦笑的辛幼安啊。
断鸿和游子,鲈鱼与白发生。
吴钩何时能看了?作风雨,红巾翠袖,再揾英雄泪。
长安!长安!愿你在往后的酣梦里踏遍了北蛮的山川!
佩吴钩,白发染,长歌而终,栏杆拍遍,有君子自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