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画作 高颜值女人的华丽转身,人们都爱看;高水平作家的漂亮转身,人们更爱看。
葛水平,十多岁入戏楼,练发音,练唱腔,还练动态转身,左转,右转,前转,后转,每一次转身都是华丽的,带着青春的回响,也带着胭脂的细香。
然而,真正的“转身”,是她的走出戏楼。她不想再跑龙套,不想让自己的身子在无数次重复的“转身”中无谓地消耗。
她“转身”拿起了笔,只有小学毕业证的她拿起钢笔的那一刻,用“沉重”二字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曾经反复模仿“兰花指”的纤细娇嫩,握起笔杆的形态总是东施效颦一样蹩脚又涩滞。她不服心,既然转过了身,再要一百八十度转回去,已经没有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背水一战是军事上经常被肯定又经常是无法后退的无奈慨然之举。
果然成功了,《喊山》《地气》《裸地》一篇接一篇的中篇长篇小说,将她头上的花环耀眼得目眩头迷,电影改编,电视剧改编,又给这些花环再一次增辉。鲁奖的大门向她敞开,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
人们期盼着,期盼着她的下一篇下一部,更加精彩的“山神凹系列”叙述。然而,她又一个华丽的转身,卸下头上的花环,在左手拿钢笔的同时,右手又执起了画笔。
在这个早已远离毛笔甚至于隔弃钢笔的当下,那一支毫管委实是沉重得如同举重运动员一样不得不双脚叉开用尽浑身力气。本该已经一帆风顺而且风头正劲、当红当绿的作家桂冠令无数读者翘首以待葛水平的下一部的时候,她又一次华丽转身了。
当然,这次转身只是一百八十度,剩下的一百八十度还在那里驻留。但是精力与体力的分配,常让她不得不将毫管握得更紧,而且,那毫管的柔韧、绵转,起承转合,宜粗宜细,宜刚宜软,总是纠缠得她醉心醉意,不忍搁置。
不管如何转,人们总是愿看,爱看。
当然,那画里的人物不一定都“美”,或许更“丑”,大都不是那些曾经大家的曾经“仕女”形象,更多的是和她的小说里出现的山神凹的乡野小人物相衔接。那一头在她的小说里反复出现的毛驴,总是撅着屁股,很不配合赶驴者的吆喝,勉力想挣脱牵者的缰绳,欲走向山里的自由,但是赶驴者的疆界,还是要将它的自由剥夺。那一个穿着红袄绿裤的女人,就是她小说里反复出现的山神凹女性,肥臀,粗腰,臃肿的棉袄,宽松的棉裤——为了劳动的方便总是让她们放弃了对细腰曲体的选择。其实,那才是真正的大美。还有那些脸谱似的画,都是在她舞台生涯中的记忆还原,虽然转身了,但那段记忆已经刻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是在小说里,就是在绘画里,那些脸谱式的人物就会跳出来,走到她创作的谱系里,赶也赶不走。
葛水平的画,色彩浓重,大团大块的红色、绿色泼涂在人物身上。这是她的有意为之,率性放浪,透脱任意,狂狷恣肆,意绪飞扬,她感觉只有这种浓墨重彩才能大快朵颐,才能真正表现这些物象的本质蕴含。她竭力想在“点”上凸显“意”,想在“块”中宣示“情”,她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所以,她才自嘲自己的画是“色重”,很多人可能会从邪意上歪想,这个女人才不管它,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她不想平庸,生性喜欢大起大落,只想以小说般的奇崛起合,推动高潮的到来,追求灵魂的神似,不可端倪,以达到艺术的极致。
作家笔下的画中人物,不同于画家笔下的形象,她们总是牵系于曾经苦心构想反复塑造过的曾经的作品。她们毛笔下的人物和钢笔下的人物是同一个人物,是神似,是灵魂中的形似,是想象中的超越,是虚构里的现实。
当下,作家执笔毫管,几乎成为时尚。但大多数作家是从旧画中临摹,临摹曾经成为画坛上不老的经典——钟馗、财神、洛神、飞天……少有信笔而至,更少有以自己作品中的人物为原型。这个葛水平,这个曾经让自己小说中的人物二度造型于读者视野的女人,却一再将自己作品中的人物还原于绘画,令她们站出来让读者再行与小说中的某某挂起钩来。
按理说,葛水平应该照着她曾经已有的轨道继续滑行下去那已经很是就轻驾熟于她的小说创作,而且“山神凹”的那个弦总是抽扯着她纠缠着她,她不能被这种“乡愁”隔断。再说,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分散精力,就是分散一部分能力。一个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俗语云,艺多不拿人。聪明的葛水平是很清楚这一点的,然,小说里的那些人物总是奔涌着来到她的面前,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倔强地撅着屁股不肯向前。这些活脱脱的跃在眼前的人和物太清晰了,不是纸上的清晰,而是画面的清晰。促使葛水平拿起画笔,不需过多思考,不需过少酝酿,拿起笔,照着眼前的“清晰”,就可以是一幅画。确切地说,是这些人,是这些物,催迫着葛水平拿起画笔。一旦拿起,就再也放不下。古人云,画犹书也。书不足以表达的时候,画可以表现;画不足以表达的时候,书可以表现。葛水平就是这样或书或画地轮番表达,书时不忘画,画时不废书。可以说,她的画,是对她小说的延伸,是对她小说的具象表征,她的小说,是对她画的阐释,是对她画的补充和链接。她就这样书画一体地呈现着她的内心,表现着她的人物世界。也有人说,画亦诗也,诗的羚羊挂角,诗的韵味呈现,诗的意境悠远,更适合画的间接彰显——也完全可能。我想,葛水平总是在她的小说里还没有说完的话还没足以表现内心或外象的时候,让她拿起了画笔。她决不是趋同,不是凑闹,是实实在在的另一种艺术表达。更进一步说,她也是为了安顿自己那颗被小说中的人物折腾的心灵。她创造了这些人物,现在,又被这些人物搅扰得不得心安,她只有给这些人物另一个生存场所,让他们各得其所,不再折腾。这个时候,她不再想成功还是失败,不再想正业还是副业,只想画,画下去,一直画下去,为了那些人物,为了那些漂泊无着的灵魂。
葛水平也是不得已啊。
所以,这次的华丽转身,并没有忘记过去,而是在过去的记忆中用另一种形式予以表现。这个奇女子,太聪明了,原本是没有多少笔墨底垫的,但后天的用心,后天的笔墨滋养,让她的艺术素养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华丽转身——人人都想这样过一把瘾。但不是谁想转身就能转身的,那需要先天的艺术天分,还需要后天的濡养含蕴,方能真正地转体运动。在一般人看来,这种转身总是会留下痕迹的,总会有一些生涩或尴尬像石头一样阻挡着水流的行动。然而没有,我们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和衣魅飘动,只看到了一个优美的倩影划出一条弧线,再定睛,就是另一副姿态的葛水平了。
靓丽本已是稀缺资源,后加上当红作家,身价又已倍增,尔今再加上文人画家桂冠,那是何等的惹眼啊。老天也不公平,为何要将这些美誉全都叠加于一身。
命也,运也,悉与葛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