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这世上最绮丽的风景,最美的颜色。
当我翻开书页,满纸的深深浅浅,抚过我心头最软的地方。便从唇角,一直柔和到眉梢眼尾,化开这一湾醉人的清泉,再执笔,行走在历史的长河,着上独属于自己的颜色。
我执笔细细调色。渭水之滨,秦人千年间,回忆难舍。彼时是两种最美的极端。
一种是炽血之色,掺着日落时最浓一抹金黄,狂热而沉重,炽烈而哀恸。号角响起的一刹那,拼出的是血性,是老陕骨子里挥不去的倔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悲歌染红夕阳。便那样,心头充满对这片土地疯狂的热爱;便那样,肩并着肩,步伐沉重稳健一步步铿锵向前;便那样,不用过多语言,与子同袍足矣!
而另一种,用柔软的壳包裹起绵绵的隐痛。是烟一般的白色,极散,极淡,近在眼前却不可捉摸。从大片蒹葭丛中飞起,飘飘然悠游而近,又是极远。薄薄雾水里,匆匆过客一般,戏耍着三千世界——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最初的情怀便都从这里开始了。渭水滨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给予着我从小开始理解的浪漫,在婉转的歌声里渐行渐远。
饱餐过渭水之滨的风,沽一捧汨罗之畔的酒。
游走于山之阿,云容容兮在下。薜荔女萝,含睇宜笑。江南所有的风光,都揉进这一抹翠色之中了。像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般的生机,那样妩媚,灵巧而纯真。赤豹文狸,辛夷车桂旗,采芳携香,所思远道。本是天地间来去自由无处所依却心有挂碍,讥嘲俗世万千却身陷情网。挣扎越久越像作茧自缚,却又嘴上说着怨公子,心中明明不怨。山灵精怪,亦可让人倾慕而心疼。只是不愿,碎了这孤独的温柔,徘徊在江南雨露下青翠欲滴的群山。
而汨罗水逝,转眼沧桑。
秦地厚重傲然的城,已是花团锦簇,丝竹管弦。世人给了她一个最美的名字——长安。有少年纵马,春风得意,满城之花看尽;有醉仙狂态,泼墨挥毫,销去万古长恨,旧事新愁;有书生意气,提携玉龙,百夫长之志铮然。我索性饱蘸朱砂,与墨色一同挥洒,只是这骨子里的傲气华贵,雍容典雅。落笔处朱砂渐渐褪去,墨色愈发沉重,辉煌的王朝开始陷入污黑的泥淖。深黑之下,却是最动人的洁白。若得千万广厦,大庇天下寒士;既知躬耕苦,自愧不能相忘;所见如贼征敛,痛以作时世贤。挽歌与箫声一同响起,王朝日落时,光芒骤然万丈之远。
日落月升,寒来暑往,今夕何夕?
我执笔沉思,调上一抹天青色。不管是大江东去,千古风流,一尊还酹江月,还是无可奈何,似曾相识,小园香径独徘徊;不管是大漠穷秋,塞草衰白,醉里挑灯看剑,还是风住尘香,花尽日晚,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字一句,或醉或醒,或冷或暖,叹一句当时只道寻常。这个时代书卷雅致气息流淌在血液里,镌刻在骨髓里,再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清香盈满。那抹瓷瓶上的天青,便与之遥相呼应,像我等待一次邂逅般,等待着一场烟雨凋零。
合上手中的书页,展开脑海中洁白的万里长卷。
从诗经到楚辞,从唐诗到宋词,那些散落在时光中的深深浅浅,拈起便可入卷。于是我拿起笔,细细绘着炽热的风,清淡的烟,欲滴的翠,朱砂与墨色,再用天青填补空隙。笔尖流动,皓腕翻飞——好一片祖国山河!
我曾流连在书页里,拾起满山遍野的颜色;我将行走在未来时光,用最美的颜色描摹最美的风景。这是独属于我的颜色,我的粉墨。
希望多年以后,展开这长卷,山清水秀,花香宜人,深浅交错,绚丽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