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朝书孟浩然《夜归鹿门歌》
张国朝书唐代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 
老子《道德经》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意思说,“致虚”和“守静”的功夫,应做到极和笃的境地。万物蓬勃生长,我看出了往复循环的道理。世上万物纷纷芸芸,各自都要回到它的本根。返回本根叫做“静”,而“静”叫做回归本原。回归本原是永恒的规律,能认识到这个永恒的规律叫做“明”。不认识永恒的规律,轻举妄动就会出乱子。
知道这个常道的人是能够包容一切的,无所不容就能坦然大公,坦然大公才能无不周遍,无不周遍才能符合自然,符合自然才能符合于道,体道而行才能长久,终身可以免于危殆。
书法经技法修炼至妙如神来,是不是又回返原本?蔡邕言:“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汉字肇于自然,即从自然而来,天地阴阳产生,既生阴阳,汉字形式就产生了。书法致虚极、静笃,复归其根,这是万物生生不息、永恒不变的规律,能认识到这个规律,才符合书法之道(即按照汉字生于自然,经技法修炼至妙如神来,重回自然这个道理),去进行学习,就不会出现偏差和错误,我认为这是“知常”。
书法要回归自然,就有必要了解汉字是如何生成的,也就是造字法。许慎在《说文序》里讲:“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文字其实是先有文(纹),后有字。文是源,字是流。汉字是沿着简单的纹形而到复杂。由文到字的孳乳多的方向发展的。由“象形、指示、会意、形声、转注、假借”逐步滋生,造就汉字。我们现在所说的“书”,实际是文字的用途,《序》也有明确的论述。“着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将文字连贯起来写在竹帛上叫做书,书就是如描写对象的情景形状。蔡邕也曾说:“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许慎把文字看作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古代的文化所以传播后人,因为汉字;后人所以识认古代文化,也是因为汉字。古代经典书法作品流传给我们,是因为古人写在竹帛纸张上的连贯文字,我们学习古代书法经典作品,也是从那流传至今的古人书写的连贯文字作品里获得的。书之大道,当回归自然,这是常理。
张旭曾给颜真卿讲授笔法说,我之笔法得之于老舅张彦远,虽用功深,却始终点画线条达不到殊妙的效果。后来问褚遂良,褚说“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到江岛,遇见沙平地净,令人意悦欲书。偶然间用剑锋画沙而书,其险利劲健之状,明丽漂亮。由此悟出了用笔如锥画沙,不露锋,线条沉着。如果这样,你的书法作品自然会向古人看齐了。
唐代陆羽《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载:颜真卿与怀素论书法,怀素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如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颜真卿谓:“何如屋漏痕?”怀素起而握手曰:“得之矣。”夏云奇峰、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皆自然物象。汉字“肇于自然”,古代经典的书论同样从自然出。回归自然,理当如此,常理也。苦瓜和尚话语录中曾说:“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林语堂也曾说:“最高的艺术是生活,最高的生活是艺术。”古人留给我们的经典书法作品,无论是《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还是日常来往书信,或衣食住行,或酸甜苦辣、或生老病死,这些文字内容呈现出的是一个个活脱脱的人,和他们真实的生活。因为,书法的文化状态是:书写生活,生活书写。
选古代经典法帖释文如下:
王羲之《十七帖》:“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即日得足下书,为慰。先书以具,示复数字。”;“天鼠膏治耳聋,有验不?有验者乃是要药。”;“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真,以日为岁。想足下镇彼土,未有动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领、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于彼矣。”
《姨母帖》:“十一月十三日,羲之顿首、顿首。顷遘姨母哀,哀痛摧剥,情不自胜。奈何、奈何!因反惨塞,不次。王羲之顿首、顿首。”
《频有哀祸帖》:“频有哀祸,悲摧切割,不能自胜,奈何奈何!省慰增感。”
《丧乱帖》:“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王献之《鸭头丸帖》:“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王献之《地黄汤帖》:“新妇服地黄汤来,似减。眠食尚未佳。忧悬不去心。君等前所论事,想必及。谢生未还,可尔。进退不可解,吾当书问也。”
张旭《肚痛帖》:“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非临床。”
怀素《苦笋帖》:“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
柳公权《蒙诏帖》:“公权蒙诏,出守翰林,职在闲冷,亲情嘱托,谁肯响应,深察感幸。公权呈。”
杨凝式《神仙起居法》:“行住坐卧处,手摩胁与肚。心腹通快时,两手肠下踞。踞之彻膀腰,背拳摩肾部。才觉力倦来,即使家人助。行之不厌频,昼夜无穷数。岁久积功成,渐入神仙路。干祜元年冬残腊暮,华阳焦上人尊师处传。杨凝式。”
书法回归自然这个“常理”,古人早有精辟之言,虞世南《笔髓论·契妙》言:“然则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达性通变,其常不主。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书法之回归自然,并非写山而画山形,写水而画水形,写日月而画日月之形。玄妙不可力求,机巧不以目取,“神遇”、“心悟”方能做到无为之迹。
又言:“且如铸铜为镜,明非匠者之明;假笔转心,妙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又同鼓瑟纶音,妙响随意而生;握管使锋,逸态逐毫而应。学者心悟于至道,则书契于无为,苟涉浮华,终懵于斯理也。”铜镜之明,是铜之本性;殊妙之迹,是顺应人和笔的自然特性而生。个中三昧,明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