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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18年04月06日
追忆雷达先生
追忆雷达先生
    3月31日,中国文学界再失重将,评论家雷达先生去世,享年75岁。雷达原名雷达学,生前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主任、中国小说学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主任等;曾担任多届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著有论文集《民族灵魂的重铸》《思潮与文体》《重建文学的审美精神》等,散文集《缩略时代》《雷达散文》《皋兰夜语》《黄河远上》等。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雷达是贯穿中国新时期文学四十年的重要批评家。贾平凹曾这样评价:“对雷达的评论,可以用‘正’‘大’来比喻。‘正’,是他贯穿了新时期文学,经历的事多,众多文学思潮的生成和发展他都参与或目睹。他的评论更多的是蕴涵着传统的东西;他的文字代表担当,代表了正,代表了生活,代表了权威。”李敬则则写道:“雷达是现实主义的坚定捍卫者——但绝不仅仅如此,在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学的巨大转型中,雷达执着而雄辩的论证,为现实主义开辟了广阔的空间。”
  本期刊发雷达先生友人、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杨光祖先生追忆文章,以表纪念。 

  雷达走了,文坛从此无“雷达”,我们也失去了一位敬爱的师长。
  认识雷达先生已很长时间了,在兰州,在北京,还有别的地方,相见不下数十次。但每次相见,都是如坐春风,可惜时间流逝太快。而他每次也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是一个急性子,坦率,直接,甚至可以说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我从事文学评论近二十年,得益于雷达老师的甚多。可以说,我的文学评论主要是受雷达、李建军的影响,他们两人的文章,我几乎每篇都读了,有些还做了很仔细的文本细读。我曾撰写过一篇《雷达论》,主要讨论了他的艺术直觉,我觉得雷达的评论最让人叹服的就是他的直觉。他对作品的把握,是很到位的,甚至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比如他关于《废都》《白鹿原》的长评,就是如此。当然,这种艺术直觉,也是一种天赋,不是谁都能有的。他是作家性的评论家,所以,他的散文也写得很好,尤其晚年的“西北往事”系列散文,将会奠定他在当代散文史上的地位。如《多年以前》《黄河远上》《韩金菊》等,都是饱蘸个人血泪的好文。
  雷达先生是当代著名评论家,但没有丝毫的架子。他出生于甘肃省天水市,在兰州大学中文系就读,然后分配到北京,在中国文联摄影家协会工作,后来又到新华社、《文艺报》、中国作家协会,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以来文学的见证者、评论者,是一直站在文学潮头的评论家。“雷达观潮”,名副其实。他的文学评论是及物的,在现场的,不是那种空洞的概念碰碰车。他对新生事物极其敏感,文章总是与时俱进,不像他的很多同辈人,一看文字就知道是上一个世纪的。我有时读他的文章,就很感慨,他真是有“雷达”一样的敏感度,一些非常新潮的词汇、概念、思想,都能很快地、几乎是同步地出现在他的文章中。而且他经常上网,有博客,有微信,一位70多的老人,一点都没有让我们感觉到他的老。相反,却感觉到自己的衰老。
  他虽然很早就离开了甘肃,但对故土感情很深,担任兰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后,更是每年都来几次兰州,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他每次讲演,我都尽量去听,他有时也会喊我去。有一次,去某单位演讲,他希望我去参加。我虽然感觉有点突兀,但还是不忍拒绝,就跟着去了。结果听的人大多与文学无关,也不太感兴趣他谈的话题,他就感到很失望。回来的路上,给我说,我就是给你们几个人讲讲而已。
  雷达前后招了10多位博士,都是一时俊杰,已经在文坛、学界颇有影响。他每次来兰,他的弟子请他小坐,他都尽量让喊上我。我们一起在饭桌上天南海北地聊,非常愉快。他有时会就某个话题,或某部作品,让大家谈谈各自的观点。有时我不同意他的观点,他也不以为忤。比如,关于《白鹿原》里的田小娥,我们就有几次讨论。还如《丰乳肥臀》的母亲形象,彼此有小争议。后来我还专门为此写了一篇长评论。
  中国文坛,我相熟的几位前辈,陈忠实、雷达、杨显惠、李建军,我是可以放言无忌的,和他们在一起,就如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一样,可以无话不谈,而且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批评他们的观点,他们都不会生气。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为文学而活着,和他们在一起,只有一个话题:文学。他们是纯粹的学者、作家、评论家,他们没有那些世俗的东西,他们不需要别人谄媚他们,夸赞他们,他们需要的是对话者,是趣味相投的讨论。他们都是很真的人。
  雷达天性纯真,像一个孩子,一点不世故。他有话,会直接给你说的,不会绕弯子,把你绕晕的。我喜欢这样的性格。我也是喜欢直来直去。我们俩在一起,谈起当代文坛、学界,我是直言不讳,他听着,笑着,有时候同意,有时候涉及到他的朋友,他就小孩似的一笑,并不说话。我曾经说过,雷达老师内心是有一双青白眼的,他并不是老好人。只是由于地位的关系,有些话他不便于说而已。好几次,我们相见,他对我的几篇批评文字,赞赏有加。有时打电话,他总是鼓励,光祖,要坚持自己,要敢于批评。
  有时候,他对我的文章,也有自己的不同意见,他总是直接告诉我,但说得比较客气。没有疾言厉色,没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总说这是他个人的意见,仅供我参考。如今我也带研究生了,想他的涵养,真的是好。我就很难做到,我对学生可能太严厉了。
  我不是雷达老师的及门弟子,但他私心是把我当他的学生看待的,尤其晚年的时候。我有时候陪他散步,他会说,老师认为你应该如何如何。有时候电话里会说,老师老了,你们还年轻,好好写。我就笑着说,老师还年轻,倒是我感觉有点暮气了。他就会说,在甘肃搞评论,确实不容易,要坚持自己。我知道,雷达老师这多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好多事要做。2016年,我们请他来兰州,结果病情发作,立即送医院抢救。我赶去的时候,已经好转了。他斜躺在病床上,却谈起我的文学评论,说,光祖的评论文字,敢于用口语,这一点不容易。我当时一下无语。在陪他上卫生间的时候,听他喘息很难,就问,很难受吗?他说,没事的,光祖,老师没事的。
  我很喜欢雷达老师,喜欢他的文字,也喜欢他的人。有一次,在兰州的一个会议上,我俩坐在一起。我忽然问他:“您的艺术直觉来自哪里?父亲,还是母亲?”他一愣,然后直接说:“母亲。父亲对我没有影响。”过了一会,又说:“哦,他给我留了一屋子的书。”
  雷达老师走了,中国文坛少了一位优秀的评论家、散文家。
  我少了一位可以坦率交流、无所顾忌的前辈,一位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