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西部的黄土高原,后稷教民稼穑的地方,现代农业示范区,杨凌农科城,有一位写书经国的青年作家禅香雪。她,教书育人,以师垂范,创作散文,醇齐人伦;她,朴素淡定,虔笃归真,低调做人,敏感内敛。
《他说,寂寞》这本散文集,以她的生活感受和情感体验为特征,分为五个小辑:《佛在赶路》,写文化的苦旅与精神的追求;《下蹲的姿势》,在人的本能行为方式中,写人格的平等和精神的挺拔;《他说,寂寞》,写人情的至真、至纯、至诚、至善、至美;《滴水不露》,写生命的拼搏与青春的成长;《奶奶,名叫穆世贤》,以传记的笔调,写中国女性在传统封建思想残余下的悲凉。这些随笔散记,有感而发,真情实意,朴雅丰腴,颇具特色,显示出她在艺术创作上的审美投向。
禅香雪的散文,重感情、知性、灵悟、虚静、省思、内敛、意味,重烘托、氛围、神韵、情采、文脉、联想、诗化,重案头考稽,资料积累,眼看耳闻,实际考察。她的作品明显带有个人职业化的生活痕迹,散发着“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天河”的自信、自在、自由、自尊、自负,弥漫着女性特有的轻盈和温婉。但,这种偏于西部的三尺讲台,回荡着后稷五谷丰登的精神意志;这种凤鸣高岗的神性自负,响彻着追宗认祖的周文化的生命取向;这种清新可人的语言文字,疏导着良知伦理的道德河堤。她在有限中思考着无限,在物质中思考着精神,在特殊中思考着普遍,在个性中寓于共性,在审美的判断中容纳历史的判断,虚中涵道妙,静处得人合。
她以人性感物理,以良知度世情,以诗性化生活,以悟性写文章,努力表现农耕文明与现代文明、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新一代知识分子与老一辈农民之间的矛盾,努力表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与新时代历史呼唤的统一,努力表现现代人在现代化生活中的迷茫、困惑、焦虑和失意。《寇挥与羊》中,写“他想看看,他的味觉是不是被城市的铁锈给改变了,他想找找儿时吃羊奶的纯粹的奶味”。《躺进父亲的竹椅》中,写城镇化建设时隆隆的机声,打破乡村田园牧歌式的天籁之境的苦恼与焦躁。《扫墓望丧》中,写新的知识女性被传统的风俗习惯所挟裹……
正是这种俗中涵雅、拙里寓巧、象外写境、节外生枝的散文表达,构成了禅香雪散文的精神风骨和文美形式。这种情感的矛盾,人生的惶恐和沧桑,使她的作品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表现出不同凡响的审美意味。
禅香雪散文的艺术感染力来自于富有审美意味的艺术表达。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能在平凡中发现伟大,在庸碌中看到旷达,在琐碎中看到挺拔。她从陈忠实先生蹲下来与贺绪林先生的谈话姿势中,看到大家谦虚待人的人格风范;从寇挥先生挤羊奶的小心翼翼中,看到了现代主义作家面对自然、生命的含情脉脉;从乡村书生杨柳岸先生简易而拥塞的书房里窥见了一个拥书自雄、自强不息的青年评论家的襟怀、气质、境界;她用玉米映照爱人,一盒茶叶、一地炮花、一场雪景、一堆篝火、一串脚印……都是一个诗意盎然的心灵世界。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春晖,一石一泰山,一土一莽原,以微观映宏观,以心灵感苍生。万物皆备于我,太阳为我而出,我为自然立法,我主大地沉浮。这是她创作冲动的灵感方式。
她的语言文字,浸透、弥漫、晕染、充盈、笼罩着一股浓重的、稠黏的、化不开的感性意绪。与别的女性作家不同的是,她的感性是物像与心像在细腻与疏朗之间肆意扩张、纵横交错、水乳交融的情感意绪,是生命诗思与外界景象在审美判断与历史判断的接合部,以云绕峰峦、烟雾包家、隔帘看花、水中望月的形式,“在琐琐碎碎的矛盾中,我与他们反复磨合,磨合的齿痕,清晰地留在我的生命旅途中,让我在永无止境的回眸中看清他们俊秀的眉眼,摸清他们天生为人,与众不同的性格。”“我接住素白的手绢,站在凤鸣的高岗,恍惚听到,内心吟咏一声合唱,是凤凰飞走时遗留的余音,袅袅于我尘烟俱净的胸前……”
她的语言文字往往在陌生化中追求新鲜感、生动感、形象感、真实感、别致感、优美感。“篝火是黎坪灼热的眼,暖了我因伤感而冰凉的心房。”“秋天变成一个抑郁的人,以落叶的方式宣泄情绪。”“即便裸露出世间最古老的苍颜,他依然会用冉冉的白须回应春风的等待。”……
这些信手拈来,如泉喷涌,如风轻拂,如影随行,带着情感深意,携着生命体温,生活血丝,人体灵性的语言文字,既有其天赋性格的使然,也有其阅读积累的应然。语言,是一个人的思维方式、性格特征的直接表现。禅香雪的语言,是她个性化的心语,家族血缘的亲语,师生促膝交谈的母语,生命社会化的真语,情感艺术化的诗语。这里面有李清照式的宁静,有丁玲般的真诚,有张爱玲似的清新,有《生死场》那样的朴茂,有《小桔灯》那样的朴素,有教学大境的思考,有高考重压下的喘息,有清泉 石上流、春风拂杨柳的气韵。这情思、神韵、文采、笔调、语境、辞章,显示出一个青年作家超群的艺术才华、才气、才情、才思、才智、才学、才能的慧敏与丰盈。
尽管如此,面对这样一个初露锋芒的青年作家,我在欣喜、欣赏、欣慰之余,依然对她有更高、更多、更大、更远的期待、希冀、盼望。我希望她在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微妙处,培养出“艺术是一种理性炼狱感性提升精神”的艳丽之花,“留下一座文学的龙山给后人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