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旦角是秦腔艺术中极为重要的行当,旦角的舞台魅力是通过塑造众多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性格、不同身份以及不同表演特点的妇女形象而表现。其又分正旦、小旦、老旦、花旦、武旦、彩旦、媒旦等类别。既然是造型化的艺术,那么就会有旦角艺术所塑人物的创造性和深刻性,也会有旦角艺术对人物特征的捕捉与理解。所以,秦腔舞台上的女性色彩就比较浓重而热烈了。
我1984年从宝鸡县(今陈仓区)戏校顺利考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拜老一辈的表演艺术家段林菊、郝彩凤、马友仙、蔡志诚、雷开元、贺林的细心教导。三十多年的艺术生涯,我先后在舞台上塑造了各种不同的人物角色,秦腔《法门寺》中饰演孙玉娇,《西京故事》中饰演旺春嫂,《祝福》中饰演祥林嫂,《窦娥冤》中饰演蔡婆婆等,以及眉户戏《屠夫状元》中饰演党母,《花烛恨》中饰演王夫人,《玉虎坠》中饰演继母等。
秦腔是一门唱念做打并重的艺术,旦角演员可以唱功为主,也可以做功为重,更可唱做并重,关键取决于剧情发展的需要和所塑人物的性格。我当初学习的旦角行当是花旦。扮演各式女性角色,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以生活作为贯串线,在此基础上提炼动作,观众一看就知道是花旦。如《拾玉镯》的孙玉娇,我在表演中,就是领会揣摩恩师段林菊先生的表演,然后结合自己的生活体验,表现绣花的动作。戏曲的虚拟表演似是而非,真假结合,孙玉姣不能拿鞋帮子实打实地在舞台上做起来,那不是艺术。如果你的手做着绣的样子,但心里没有生活依据,观众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老戏里孙玉姣是绣鞋底,表演起来不那么美,如果演出时改成把鞋帮绷在绷子上绣,表演会更美观,观众也能看得明白。绣的时候把锁鞋口、盘圈、挑针、走线等生活动作美化,线的长度要掌握好,不能越做越长。花旦戏一般做功较多,因此对生活的提炼就显得格外重要。这就要求演员熟悉生活,才能提炼生活、表现生活。
戏曲演员的心理活动是通过动作、舞蹈等外化表现出来的,《拾玉镯》中孙玉姣的出场、与傅朋的情感交流和变化的表演,就是一段用舞台行动表达心理活动的哑剧,这种表演不能说话,连嘴巴都不能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物每一个细微的心理变化和内心活动,都会通过细腻的眼神变化表达出来,这就要求演员的眼神会说话。《拾玉镯》中傅朋拾到玉镯送还孙玉姣,这时两人之间的感情交流、眉目传情,都是通过眼神来表现的。
婚后生完孩子,由于各种原因,我没法再演绎花旦。不演花旦,我的艺术生命是不是就停止了?改行不可能,离开舞台,更不可能。后来团里的领导和老艺术家试着让我重新对自己的角色定位,于是我从花旦改变成正老旦演员。我在演出《祝福》里祥林嫂这个人物的时候,认真阅读原著,观看老艺术家的艺术片,学习观看其他剧种的表演,然后再跟着老师认真学,认真揣摩。鲁迅先生的小说《祝福》自其问世以来,相继被改编成越剧、黄梅戏等各种戏曲,它们的改编可谓各有千秋。秦腔的改编又将这一悲剧人物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增加了“砍门槛”这一重要情节,还增添了一些必要的次要人物和情节,使这幕悲剧比小说更令人玩味!“砍门槛”使原本柔弱、卑微、被损害、被侮辱的“小人物”祥林嫂具有了坚强不屈、不甘屈辱、与命运做最后抗争的光辉形象,使她的反抗精神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让观众从她那如泣如诉的哀怨声中,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听到了她愤怒的控诉,更听到她不平的心声!
《砍门槛》一折虽不长,但对秦腔传统老旦行的表演来说,难度较大。其一,传统秦腔老旦绝大多数都是作为配角出现,戏份较少,而这一折老旦挑起一台戏,是对秦腔老旦行当的一个突破。其二,在剧中由于人物的特定状态只能全靠唱功来表现,连续不断长达十几分钟的唱段,在老旦应工戏中也少见。所以,《砍门槛》在唱功上是对老旦演员的一个考验。排练中,我先从把握人物整体形象特征和加强相应的基本功训练入手,再按照剧中人物的心理情绪发展来深入刻画。面对丧夫失子的不幸,面临卫癞子“抢房又将穷家端”的悲惨结局,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奔鲁家去帮佣。但鲁家对她的态度,上至老爷、太太,下至佣人柳妈都“人人厌来个个嫌”!夜幕降临,孤独的祥林嫂拿着柳妈送给她一本关于“阴曹地府”的画册,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害怕!万般无奈之际,她不得不听从柳妈的建议去土地庙敬神,捐个门槛让千人踏,万人踩。她把“多年辛苦”换来的工钱全部交给了“庙祝”,并赊账“捐了门槛还了愿”!一年一度的“祝福”当祥林嫂“高高兴兴到堂前”,为鲁四老爷家端来“祝福”的年饭时,“老爷太太说她是不祥之物,伤风败俗,除夕之夜赶外边!……这下彻底打破了祥林嫂继续生活下去的梦想,使她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绝境!痛定思痛,绝望、愤怒的祥林嫂终于鼓起勇气,手执利斧走进了那座“土地庙”,她要去“砍门槛”!她要把这象征着封建迷信的神权统统毁掉!她满怀“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天地和神仙”“到阴间即便是刀劈斧剁也心甘”的一腔豪气和怨气,砍掉了那个曾被“千人踏、万人踩”的“门槛”!
《砍门槛》一折,表现的是祥林嫂临死前最后一刻,对自己一生不幸的控诉与质疑。在这个特定的情境中,她是一个身心憔悴、濒临死亡状态的老年女性形象,应当显得眼神涣散、形容枯槁、动作僵硬无力。就此,我确定了注重步法、情绪表达和神情刻画,以神带戏的表演方式。对于人物那种长时间神志不清而突然短暂清醒的精神状态,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我在表演过程中必须注重眼神的变化运用——即时聚时散。《砍门槛》一折板路变化多,因此,对演员的唱功要求很高,口齿要伶俐,气息更要充足。演这部戏前,我就开始对自己进行唱功强化训练,每天都安排专门的吊嗓、吐气、吞气等声腔基本功训练。进入排练之后,每天坚持不间断地学唱、练唱。在排练后期,我还用手机录下自己的唱段,找出其中不足,从旋律音调到感情表达,再到咬字吐音,一点一滴做改进,唱出祥林嫂这个可怜又可悲的旧时代女性的心声。
祥林嫂这个人物的特定年龄、特定身体状态,与我本人的实际情况差距比较大。为了能够逼真地表现出这个人物特定的身体动作、步伐和神情语态,我在日常生活中就非常注意对老年妇女行为举止的观察和学习,这让我收获颇大。例如,在我家小区楼下,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身上学到脚步的缓慢沉重,走路的半弯腰体态;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风老妇身上学到了手指挣扎伸出时的僵硬颤抖;从一个电视采访节目中知道了老人说话时的有气无力和边说边想的迟钝反应。我把这些特殊细节,进行有目的的加工提炼和整合,最终确定了祥林嫂这个人物眼神时聚时散、神态飘忽不定、身段僵硬半弯腰、步伐缓慢沉重,充满沧桑感而又时时处于失重状态的形象风格。在确定了祥林嫂这个人物的整体形象风格之后,接下来就是根据人物情感变化,补充完善一些细节表演技巧。
这段表演的重点仍在唱腔方面:从渐快到快,一大段唱词紧接着一大段,以高昂的唱腔表现人物满腔的愤激不平,将情绪推向高潮,与结尾疯狂大笑变疯变傻寂静无声地死去形成动静完美的呼应。在这段表演中,人物身段、神态上,虽然保持着特定身体状态的形象风格,但随着感情逐步高涨,也须在适当的情绪点上加入夸张动作和神情,且要点到为止,以防止人物整体形象特征走形。
通过多年的舞台磨练,使我的演唱技艺得到了进一步提高,并逐渐形成了唱腔酣畅淋漓,表演形神兼备,以情动人、以腔达意的演唱特点,受到了观众的一致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