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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09月01日
《菩提树下的欢宴》(连载61)
《菩提树下的欢宴》(连载61)
  我的五位陕西乡贤
  唐玄奘的西行取经,是汉传佛教史上的一个伟大事件,亦是中华文化史上的一个伟大事件。玄奘西行前,在中国人的口中,印度还不叫印度,而是叫天竺,是玄奘回来后,告诉国人说,葱岭那边的那个国家,它的更准确的名字应当叫印度,即月亮女神照耀的国家,而五印大地的形状,恰好也是一个半月形。玄奘还把在此之前的音译“阿弥陀佛”,译成意译的“善哉善哉”,而话本小说《西游记》中为我们造出的那个“善哉善哉”不绝于耳的高僧形象时,让人想起这万千信众口中所念的,是唐玄奘的译说呀。
  “成精豕,作怪牛,加上偷天得道猴!”这是西游记中对唐僧的三个高徒的描写。英国小说家毛姆说,传奇是英雄人物通向不朽境界的最可靠的护照。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西游记》,玄奘的西行求法的举措,其光芒超越和遮掩住了这之前和之后西行求法的所有僧人。鸠摩罗什高僧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时,骑行的是一匹白马,这匹白马后来倒毙在敦煌莫高窟,而唐玄奘西行时,骑行的是一匹瘦弱的老红马,但是在历代传说中,在小说家笔下,鸠摩罗什胯下的马,被换在玄奘胯下。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玄奘晚鸠摩罗什二百年,晚法显二百年,因此,玄奘离开长安时,他的手中一定会捧着一本重要的书,用作旅行指南,这本书就是释法显的《佛国记》。因为这本书一旦刊行之后,即在当时产生着巨大的影响,例如几乎与法显同时代的郦道元,在他的《水经注》中,就大量地引用了法显对西域,对天竺国地面上水流河泊的大量描写(几乎是照搬),而法显所说的“黄河重源说”也被《水经注》的作者照搬,所以,唐玄奘的这次西行大穿越,完全是步法显的后尘,亦步亦趋的行为,《佛国记》应当像一个导游手册一样,指导玄奘完成这次伟大行程。但是,蹊跷的是,在唐玄奘应李世民之邀,为君王完成的煌煌大著《大唐西域记》(玄奘口述,辩机整理)中,竟然没有一处提到法显这个先行者。
  青年玄奘就这样,在一个草木萧索,哀鸿阵阵的长安城的深秋,有几分凄然地离开,踏上那未知的险途。与玄奘同时代的另一位僧人义净赞美说,显法师首劈险途,奘法师中开王路,是对玄奘西行求法的高度赞誉。
  西方人有一本书,名叫《堂吉诃德》,那里面塑造了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中世纪的愁容骑士堂吉诃德形象,那里面的故事走向,诙谐风格,与中国人的《西游记》很相近。关于堂吉诃德的出发,人们这样说,整座城市,都在悄悄传诵着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他们中有一个人,要去出发征服世界了。对于这座城市来说,这是一个节日,姑娘们穿上了漂亮的衣服,铁匠用锤子敲打出钢铁里的音乐。全拉满却的人,正在向全世界讲述一个愉快的故事: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出发去解放人类,把人类从历代相传的苦难中解救出来。在他之前已经有许多人骑着马到那遥远的地方去了,他们不怕死,不怕艰苦,去寻找那个引诱人的艾尔·多拉多(西班牙文:金人,即传说中南美洲的黄金国),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敲过它的门,因为多少行吟诗人歌唱的幸福时代始终不曾实现。
  相比愁容骑士堂吉诃德的出发,我们的远行者玄奘的出发,就显得冷清和寒酸了许多,他甚至是偷偷出城,偷偷地穿过层层关隘,踏上旅途的。
  不过他的归来却得到了报偿,那时他已经誉满天下。当他回程中,还在遥远的西域地面勾连时,长安城就万民翘首以待,等待这个伟大传奇的归来。而大唐皇帝李世民,则迫不及待地在东都洛阳召见他。君王和高僧之间,还曾有过一段著名的对话。这对话的其余部分,后面再说,这里只说及玄奘出发之事的这一段。
  唐太宗李世民,手执高僧玄奘坐定。君王说,高僧呀,你做了这么大的一件功德,出发的时候,该给为王者说一声,我可以派兵为您护行,可以为你举办出发前的仪式,起码,凑一些盘缠,让人带上路途上使用呀!”
  饱经练历的高僧,并没有细说他出发时的狼狈之状,那样说就是小格局了,而他是大格局。他这样说:“君王呀,西行取经这件事情,对佛门也许是一件大事,对贫僧本人来说也许是一件大事,但是放到国家层面上,就微不足道了。君王日理万机,僧家不敢为这点寻常小事,惊动圣驾呀!”
  这话中听,李世民听了,对高僧更加敬重,或者说敬重之上,又加一层敬重。 

   第九十五颗念珠。这个伟大的行者,在那个长安城秋风肃杀的时节,跟随难民队伍混出城去,开始踏上凶险叠加,前程未卜的西行求法之路,他穿越陇东高原,陇西高原,像先行者法显一样,在河西走廊名城凉州,有过一段时间停留,尔后过玉门关,过嘉峪关,过阳关,途经敦煌,过蒲昌海,进入塔里木盆地。尔后,似乎又折身东北,在哈密、吐鲁番一带停留。在这里,与高昌国王结为兄弟,尔后,拿着高昌国王为他所写的推荐信件,穿越火焰山,库鲁克塔格山,再入塔里木盆地。
  塔里木盆地的南沿,就是著名的蒲昌海,蓝汪汪的一泓浩瀚之水,横亘在天宇之下。我们记得,在法显的叙述中,在鸠摩罗什的叙述中,蒲昌海都曾经给我们留下深刻的令人惊骇的印象。而注入蒲昌海的那条河水四溢,黄沙滚滚,两岸生长着茂密的胡杨林带的河流,它的上游叫叶尔羌河、叫和田河,它的中游叫塔里木河,它注入蒲昌海的这一刻则叫孔雀河。话本小说《西游记》中说,唐僧师徒取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有一难,就是渡这孔雀河,在小说中,这条河叫作流沙河。
  楼兰古城在其西,而两座凶神恶煞般的浩瀚雅丹,则在蒲昌海的北岸和南岸。北岸那雅丹叫龙城雅丹,远远望去,像一座威严的鬼气森森的城堡。南岸那雅丹,叫白龙堆雅丹,苍茫的远方天宇下,中亚细亚炫目的阳光照射下,一个个拥拥挤挤的高大沙丘,狰狞万状。我们记得,二百年前鸠摩罗什高僧,曾在这白龙堆的某一个雅丹之上,同吕光的三万大军一起,遭遇过食人蚁侵袭的故事。
  我们的玄奘,九死一生,也曾从这雅丹中穿过,他在《大唐西域记》中,称这雅丹群为“莫贺延碛”。史料中说,玄奘在大漠中至少有四天五夜滴水未进,是那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支撑着僧人前行,但是,人的肉体毕竟是有极限的,行走到第五天的时候,玄奘终于一阵眩晕,从马头上栽了下来。他昏死过去。就在他行将毙命,将成为茫茫大漠之上的一堆白骨,从而成为后之来者的路标时,那匹瘦弱的枣红马,竟然鼻子嗅地,一路跑去,为他找到了一个池塘。
  在当地人的传说中,罗布泊有六十泉,这六十泉隐匿在沙丘与盐碛之间,只有那些时常在这片荒野上打猎的猎人,包括那些在这块不毛之地凶险之所依然存活的野骆驼、普氏野马、野羊,才可以找到它们。后世,那著名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也似乎有过一次与玄奘高僧同样的经历,也是一匹挣脱缰绳的马,将这位探险家带到一眼泉边,从而发现沙埋千年的楼兰古楼。而此刻这奇迹,这侥幸则发生在我们高僧玄奘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