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薪伊　　李明睿　　摄
　　《商鞅》舞台设计（资料图片）
　　《贞观盛事》剧照（资料图片）
　　《米脂婆姨绥德汉》剧照（资料图片）
　 13岁那年，她离家出走，开始走上演艺道路。
　　40岁那年，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中戏导演系录取，至今已经执导过130余部戏，斩获国际国内奖项无数。
　　65岁那年，她考了驾照。
　　70岁生日时，她送了自己一辆车。
　　如今，她已年近八旬，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精心构思着下一部作品。
　　她是陈薪伊，中国戏剧界瑰宝，导演过国家大剧院版歌剧《图兰朵》《赵氏孤儿》《冰山上的来客》，话剧《哈姆雷特》《红楼梦》《商鞅》…… 

　　日前，著名戏剧家、国家一级导演陈薪伊女士，回到西安举行文化讲座。在陈薪伊导演的130余部舞台作品中，“陕西题材”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京剧《贞观盛事》，话剧《商鞅》《白居易在长安》《轩辕黄帝》，歌剧《张骞》，陕北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无不在向世人展示着三秦大地丰厚的历史文化。 

　　任何不幸遭遇都会变成艺术家的财富
　　童年时，陈薪伊曾在作文《我的理想》中写道：“将来想当电影明星和侦探。”后来，这两个目标都实现了，因为她相信：“导演是心灵的侦探。”
　　陈薪伊祖籍安徽，1938年生于西安。在那个年代，“动荡”几乎是所有中国人生命中无可回避的主题，陈薪伊的童年是在西安、重庆、南京、蚌埠等多座城市辗转间度过的。由于家庭濡染，她从小对文学艺术充满向往，在13岁那年离家出走，考取西安戏曲研究院，开启了其后60余年的舞台生涯。
　　刚开始陈薪伊学习的是秦腔，她的扮相、身段、武功都不错，可祖师爷不赏饭吃——她没有嗓子。在自信心遭遇毁灭性打击之后，忽然传来陕西省组建话剧团的消息，陈薪伊欣喜若狂，背水一战，终于作为话剧演员闯出一片天地。但好景不长，文革降临，因家庭成分的问题，陈薪伊不仅被迫中断艺术事业，甚至连生存都遭遇困境。苦苦熬到1977年，她终于在一份中央戏剧学院“导演干部进修班”的招生文件看到了曙光。
　　也许因为实在被“成分”桎梏了太久，以至于40年后的今天她依然清晰记得那份文件上最重要的8个字：“不拘一格，择优录取”。
　　接下来的3年时间，陈薪伊在中央戏剧学院潜心学习导演艺术，这段经历不仅拂去了笼罩在她头顶的政治阴影，更为她带来开阔的眼界和对舞台艺术的全新理解。43岁才开始导演生涯的陈薪伊很快在全国崭露头角。1986年，她执导的《奥赛罗》在中国第一届莎士比亚戏剧节上引起轰动，她被评为“全国十佳导演”之一。
　　自此，陈薪伊厚积薄发，在导演路上一飞冲天。《图兰朵》《山村女教师》《赵氏孤儿》《冰山上的来客》《艺术家生涯》《哈姆雷特》……轩辕黄帝、商鞅、张骞、唐太宗、魏征、白居易、李元昊、李宗仁……迄今为止，陈薪伊已经导演了130余台戏剧作品，塑造了1200多个人物形象，斩获国内外奖项无数，被第一批授予国家一级导演职称，并被国务院授予“国家有特殊贡献话剧艺术家”称号。
　　劫波历尽，再次回首当初的苦难，陈薪伊说：“任何不幸的遭遇都会变成财富，对于艺术家来说尤其如此。”
　　“戏剧一定要有生活。每一部戏都是我心理情感的放大，每一部戏剧都是对我人生情怀的表现。”每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每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背后，都折射着陈薪伊经历过的高山与低谷，都蕴含着她对人生、对世界独特的解读。
 
　　拍历史剧要和历史对话
　　在陈薪伊导演的舞台作品中有相当数量的历史题材作品，她坚持：“艺术一定要有生活。排什么戏，就要和什么人对话。”因此，在排每一部历史剧之前，她都要亲自去故事的发生地和历史“对话”，寻求灵感。
　　京剧《贞观盛事》中，除开创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外，诤臣魏征也担任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在开始排戏之前，陈薪伊独自来到昭陵采风。昭陵除安葬唐太宗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之外，还有众多文武大臣、皇亲国戚陪葬。陈薪伊前后寻觅，一直找到日头西斜，也没有找到魏征的墓。不得已向人求助，当地派出所所长骑着一辆老旧三轮摩托，载着她驶向另一个距离太宗陵寝颇有距离的山头。坐在车上，陈薪伊不由想到：“李世民还是不爱魏征，不然不会把他扔这么远。”
　　坐车走了好一阵子，直到夜幕初临，才终于见到了魏征的陵墓。一眼看去，陈薪伊忽然热泪盈眶：魏征墓建在山顶，月色映照下，正与另一座山顶的太宗墓遥遥相望。两座墓、两个人，处于同等高度，互相辉映、互相成就。
　　在那一瞬间，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创作一段二重唱，用昆味，唱他们的君臣相得，唱盛唐的日月同辉！
　　《贞观盛事》上演后大获成功，与陈薪伊导演的话剧《商鞅》同时入围中国首届舞台剧十大精品工程并名列榜首，并赢得曹禺戏剧最佳导演奖。李世民与魏征“日月同辉”的这段二重唱更是好评如潮。 

　　每一部戏都是对时代的情感表达
　　“戏剧就是我的信仰。作为导演，我的职责是用导演思维推动社会前进，用我的戏兼济天下。”
　　对于陈薪伊来说，无论创作什么题材的作品，其目的都不是原模原样地照搬新闻和史料，而是用作品展示自身对社会、对时代的情感表达。舞台是她心理情感的放大，每一部戏都融入了她的人生与灵魂。
　　在话剧《商鞅》中，陈薪伊讲述了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讲述了商鞅从奴隶到商君的奋斗足迹。
　　她至今记得，那是1996年6月6日，“我的女儿在北京市第六医院生产，我坐在产房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非常清亮。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商鞅的人生一定要从一声啼哭开始。”
　　商鞅一出生，就被巫师断言是会“祸害父母”的孽种，他遭到遗弃，被罪奴姬娘哺育长大。少年时期，奴隶商鞅发出呐喊：“为什么巫让我死，我就必须死？”“为什么有些人天定为人上之人，有些人活着却像个畜生？”这是商鞅的呐喊，也是陈薪伊的呐喊，更是为世上无数遭遇不公的人们发出的呐喊。
　　陈薪伊接到《商鞅》剧本是在1996年，但为《商鞅》奠定舞台基调的故事，却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那一天，她接到老战友的电话：“兵马俑开放了！”骑着自行车赶到临潼，远远看见老战友姿态怪异地站在那里，整个人“折”成90度。“你怎么了？”她奇怪地问。“腰叫红卫兵打断了。”老战友轻描淡写地说。来到兵马俑1号坑，被无数秦人兵佣包围着、注视着，忽然涌起的情绪令陈薪伊号啕大哭：“太宏伟了，太伟大了！”
　　秦人的气概从此在陈薪伊胸中储藏起来，一直到十几年后《商鞅》开排，她郑重地对舞台设计要求：“我什么都不要，但你一定要在台上放一套铜车马。”
　　商鞅的一生，从奴隶到商君，从“会说话的牲口”，变成一个人，一个大写的人，一个一生尝尽了万箭穿心之痛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瞬也不放弃的巨人。故事最后一幕，商鞅被新君以谋反罪名缉拿，他与姬娘末路逃亡时，姬娘在遍野的烈焰中呼喊：“这就是我的儿子商鞅，为你们秦国变法的商鞅，你们为他说句公道话吧！”话音未落，商鞅被利箭穿心而死。
　　“我在商鞅身上注入了我的血液。我的一生和商鞅一样不安分，不愿被命运戏弄。史书记载商鞅被‘五马分尸’，但我让他在舞台上被利箭穿心而死。因为，杀死他的并不只是秦王、秦军，还有那些被他解放了的人，所以，他一定是被万箭穿心而死的。”陈薪伊说。 

　　我的人生主题是“选择”
　　陈薪伊认为，所谓戏剧，就是每一个人的故事。人生际遇各有不同，人生故事也各有各的风味。那么，如果把自己的一生写成一部戏剧，陈薪伊会选择什么样的主题呢？
　　“选择。”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戏，那么戏的主题就是选择，我的成功是选择的成功，而寻找艺术和寻找自由是我人生的走向。”
　　为了实现舞台梦，她选择离家出走，考入西安戏曲研究院。
　　为了“拯救话剧事业”，她放弃留校，从中戏回到陕西人艺发展。
　　为了追求更大的舞台，她在领导一次次拒绝为排演《奥赛罗》拨款后，毅然前往北京。
　　终于在北京打拼出一片天地，她却在发现剧院被改成餐厅赚钱后，毫不犹豫地选择“裸辞”，带着档案前往上海，重新出发。
　　诚于心、诚于艺、诚于人、诚于世——这种对世界的真诚，是陈薪伊所有成功的根源。人类的进步需要精神滋养。作为一位戏剧人，她真诚地追求，也真诚地相信：“我的戏有永恒的价值。”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件事都与陕西有关
　　对于陕西，陈薪伊永远有一种特别的情结。
　　在这里，她壮志难伸过；在这里，她大展宏图过；这里，收藏着她的大悲与大喜；这里，呼应着她人生道路与艺术道路上的一次次重要转折。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件事都与陕西有关。什么都不能取代我心中的八百里秦川。”陈薪伊说。
　　作为国宝级艺术家，陈薪伊几乎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无数或直白、或委婉的邀约。但只要陕西有召，她总是毫不犹豫地挤出档期，《张骞》《白居易在长安》《轩辕黄帝》《米脂婆姨绥德汉》……差不多都是这样“挤”出来的精品。而陕西题材，也总是特别能令她迸发出无尽的创作灵感。
　　话剧、歌剧、京剧、秦腔、黄梅戏、秧歌剧，甚至交响音乐会，陈薪伊导演过各种类型的舞台作品，最令她心仪的始终是话剧与歌剧：“因为话剧与大歌剧可以承载的剧情容量、题材厚度、表现形式都更加宏大，更加丰富，它们拥有更多元、更强大的表现力。”
　　不过作为一个学秦腔“入行”的人，陈薪伊还有一个“回陕西导演一部秦腔剧”的梦想。曾经与甘肃合作排过秦腔剧，却没能在陕西导一部秦腔，令她一直引为憾事。她连剧本都认真考量过了：“《赵氏孤儿》，我最想排的就是《赵氏孤儿》。”此外，陈薪伊当前还有两部与陕西相关的作品正在酝酿之中。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为戏剧粉丝们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次回到陕西、回到西安，她对这里的变化期待又欣喜。并诚恳地向戏剧新人们提出建议：“不要浮躁，要沉下心来排好戏。”
　　她表示，世界是多元的，存在即合理。但是作为一个戏剧人，应该对自己的作品负责，对作品的价值负责。所以，对于新人来说，一定要有“排好戏”的目标，才不会迷失方向。文化艺术报记者 倪尧 

 　 【陈薪伊艺术简介】
　　陈薪伊，著名戏剧家。国务院授予“国家有特殊贡献话剧艺术家”称号、首届国家一级导演。
　　陈薪伊从事戏剧创作60余年，前30年从事戏曲、电影和话剧表演，之后从事舞台剧导演、剧本创作至今。她导演作品130余部，连续10届14次获文华奖，其中文华大奖4部；多次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及中国戏剧节、中国艺术节、中国京剧节、话剧金狮奖、白玉兰导演奖、各省市戏剧节等各类戏剧奖项。
　　代表作包括歌剧《图兰朵》《张骞》《山村女教师》《赵氏孤儿》，话剧《奥赛罗》《哈姆雷特》《商鞅》《原野》，京剧《贞观盛事》《梅兰芳》，黄梅戏《徽州女人》，秧歌剧《米脂婆姨绥德汉》，儿童剧《红领巾》，以及《周秦汉唐，穿越香港》交响音乐会、纪念长征八十周年交响剧诗《吁地》等。
　　除导演创作外，陈薪伊近10年还热衷于剧本创作，著有黄梅戏《徽州女人》（获2000年中国戏剧曹禺文学奖）、儿童剧《安徒生》、话剧《红楼梦》；出版戏剧专著《陈薪伊导演艺术研究》和创作随笔《生命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