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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B04版
发布日期:2017年02月17日
你的孤独,谁会看见
你的孤独,谁会看见
  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是首次将电影从每秒24帧提高到每秒120帧的大胆尝试,画面更加清晰流畅,据说全球只有5家影院可以达到这种播放要求。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美国大兵的故事:比利的姐姐出了严重的车祸,准姐夫竟然在姐姐缝了几百针躺在医院的时候提出了分手,比利提着锤子砸了准姐夫的豪车,坐牢自然是免不了,想免于牢狱之灾的唯一出路就是被发配到伊拉克。在伊拉克当大兵的日子并不好过,时刻要警惕不要被不知哪里射出的子弹击中。他在那里苦熬着,表现并不出众,但班长总是跟他说“你天生是块当兵的料,你临危不乱比那些虾兵蟹将强多了,没你他们不行”。结果没多久真的就碰上一场小规模战斗,班长中弹负伤,比利冒着枪林弹雨把班长拖进战壕里,正准备实施抢救,结果窜出一敌人差点儿一枪击中他。他起身扑倒敌人,把他的匕首刺进敌人的胸口,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眼前流血而死。班长死了,这一幕却被扔在地上的摄像机拍了下来,于是比利成了英雄,和他的B班战友一起荣归故里,参加超级碗橄榄球赛的中场秀。这一天里,参加新闻发布会,和一个只肯出5500元美金买他故事的商人谈判,抱着一见钟情的拉拉队美女在幕布后亲热了十来分钟,场地工人因为他们退场慢了还和他们打了一架,某个石油商人还声称在伊拉克的生意是拯救这些大兵。
  影片开始,比利回到家里,依然是平常人家的烟火生活。餐桌上,家人吵了起来,母亲突然一拍桌子,比利被吓得一哆嗦;和队友们观看橄榄球赛,现场的嘈杂和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只会让战友们坐立不安;作为英雄的比利站在中场表演的舞台中心,看着眼前火辣歌星扭动的臀部和绚烂的烟火,脑子里回放的却全是战场的枪炮和惨烈……比利和他的战友们回到了熟悉的繁世生活,却发现这生活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
  总之,人们好奇他们在战场上的经历,好奇子弹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甚至拿战壕里的同性恋话题调侃他们。人们说他们是英雄,颂扬着对比利来说“最悲惨的一天”,但人们并不真正关心这些大兵们在伊拉克战场上真正经历了什么。对身处繁华盛世的人们而言,伊拉克战场是遥远的、平常的、毫无意义的。
  李安用镜头告诉观众,上战场之前,比利是德州某个小镇的19岁的孤独少年,和很多小镇的同龄人一起被称为街上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这是一个极其平常极其平庸的人物。可是,上了战场他成了英雄,本以为作为英雄存在感很强,结果回国以后才发现,孤独更深了,而一场热烈的全场激情澎湃的中场表演,使这种孤独被放大,膨胀,在他的心里来回冲撞,进而演变成深深的悲伤。神奇的导演让观众看到,那一天那几个小时,荣誉、金钱、赞美、崇拜、爱情从他身边一一经过,每个和他们搭上话的人都在赞扬他、评价他,人人都认为自己懂得这些大兵经历了什么,在想什么,人人都觉得自己能感受他们的感受,其实却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感受到,包括深爱他的姐姐、一见钟情的拉拉队美女。在人人都围着比利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懂他”的时候,比利感受到的是荷枪实弹的他们在伊拉克执勤时紧绷的神经;在庆祝宴会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酒和各色食物中穿梭,听着石油大亨吹嘘他在伊拉克的生意时,比利看到的是在伊拉克他们冲进某个平民家庭,一家老小面对他们时又恐惧又憎恨的目光;在体育场的烟火映红天空的时候,比利回想的是战场的爆炸、班长的离去。所以,谁敢说,你懂他?
  表演结束,离开球场的时候,一见钟情的拉拉队美女来送行,那一刻,比利几乎决定要留下了——他还是个处男呢,他也渴望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当他表达了想要为她留下来的想法后,拉拉队美女本能后退:你是英雄你要回到战场啊!比利嘴角抽动淡淡微笑:我是开玩笑的。回过身,走向不远处试图赶来劝他留下的姐姐,拥抱告别。也就是在这一刻,作为观众的我,忽然清楚地感受到了比利深深的孤独和面对命运的无可选择,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比利最终选择回到属于他和战友的那辆装甲车里,选择回到战场。
  回首走过的路,每个人的人生无一不是由许多个或大或小的选择组成。那些改变你人生轨迹的重大选择,在今天看来,不过是当时平凡的一个决定,那一天也不过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天。作家柳青说过,决定人生路径的只有关键的几步。其实我们普通人的一生,甚少有面临生死的残酷抉择,更多的不过是处在当时的情境之下,诸多因素和客观现实让你做出在当时看来更好的选择而已。就像比利,没有使命的召唤,亦没有太多的纠结,有的只是听从内心的指引,告别繁世中的孤独,回到能找回自我的战场,继续努力地活下去。这何尝不是每个人的生活:不管你的人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自我的选择,不管生活将你置于何种境地,你所能做的,只有面对当下,努力适应环境,努力面对孤独和困境,然后努力地活着,并尽己所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不管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
  李安是一个伟大的导演,他的电影,无一例外在探索人作为个体在生存中的努力和卑微。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看见。是的,李安看见了比利的孤独,可你的孤独,谁会看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