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婆家在离我们家很远很远的一个山村里,要翻过三座山,蹚过两条河,走上十几里的山路。
虽然不远处有一条公路,但要绕行很远。为了抄近道,我们选择山路。其中的几段山路几乎无路可寻。野草遍地,荆棘丛生,羊肠似的小路上都是碎碎的沙石,上下坡时一不小心不是摔个嘴啃泥,就是摔个屁股蹲,溜下坡去。我想,这条路或许只是我们一家人在走,要不然停上一段时间再走的时候,为什么长了那么多的野草和荆棘呢?
最难的是过永昌河。河水像脱缰的野马,在河川里恣意地奔跑着。穿过一片乱石滩,到了河床的地方,一律要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蹚水过河。汛期上游下暴雨,河水猛涨,人根本不敢过河。就是平时过河,大人教给的诀窍也是,不能在水中抬起脚来,要脚不离地前脚替后脚缓行,否则抬脚的同时,另一只脚站立不稳,轻则摔倒落水,重则被水冲走。后来建起了龙脖水库,一条大坝横亘南北,不仅不用遭受蹚水过河的苦楚,而且抬高的大坝也让我们少爬了很多山路。
外婆家的路好远好远。孩提时的我们姊妹几个每次去的时候,都是父母手抱肩背。至今记得的就是每年正月初二去外婆家的时候,天还未亮全家人就早早起床。母亲斜挎着包袱抱着小妹妹。父亲背着提兜,脖子上架着二妹妹。我和大妹妹挽着手,在父亲的不断表扬和鼓励下,一步一步地慢慢挪着。往往走到外婆家的时候,几个姨姨、姨夫及他们的孩子都已经到了,都等着我们一家人。回来的时候,每次都说是走早点,别摸黑,但好像没有一次回家是早的,老是夜已经很深了,一家人才疲惫地回到家中。大人很劳累,孩子走不动,走两步歇一歇,走一里喘口气,再走二里大歇脚,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不知什么原因,那个时候我们都渴望去外婆家。每次走完最后一道山坡,到了村口的时候,幸福的感觉就油然而生。绕过村口小学的大门,就看到了外婆家门口的大杏树和高大的刺槐。外婆不是坐在树下的石头上等着我们,就是在厨房里拉着风箱,烧着火,为我们准备饭菜。“呼嗒呼嗒”的风箱声和着熊熊的火苗,映照着外婆的笑脸。每次我们离开的时候,外婆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是一个馍,一块饼,也要包好塞到我们的包里,迈着小脚把我们送到村口,然后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我们远去。直到我们走到山顶后回头遥望,外婆还在那儿,望着我们。
有一年外爷的生日,母亲让我和她一起去。头天的集上,父亲拿着劲割了一块礼肉。当天早上,母亲早早起床,蒸了一锅雪白的全麦馒头。刚出锅的馒头冒着热气,布包没法装,母亲找来一个竹篮,把馒头和礼肉装进去,盖上一条毛巾。我那时十来岁,也算个小男子汉了,一路上咬着牙坚持,始终把那个篮子挎在手臂上,坚持不让母亲拿一下。我一路小跑爬到最后一个山顶,把篮子往边上一放,一屁股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竹篮子没有放稳当,突然翻了过来,除了毛巾和礼肉掉在原地,篮子和馒头像松开的滚木擂石,呼啸着冲下山去。没办法,我艰难地下到了沟底,在草丛中,找了大半天,才找回半篮子带着尘土和草叶的馒头。到了外婆家,母亲骂着我“蒋干”的同时,把这一切告诉了外婆和早已赶到的姨姨们,大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随着外婆外爷的相继离去,那条路就走得少了。但做梦的时候,时不时总梦到那条路。梦见外婆家低矮的茅棚,土砌的锅台,古老的风箱,中间顶着柱子的土窑洞,窑洞中的土炕,案板上那个墩实的蒜臼。梦到外婆外爷的影子竟清晰如初,活生生的,有时他们还在给我说些什么。
王宗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