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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5年08月29日
在安德里奇故居
○ 柳笛
  贝尔格莱德夏日的清晨,热气已悄然弥漫。晨光如揉碎的金粉,热烈地倾撒在总理府旁那栋公寓楼的墙面上。这栋建于20世纪40年代的公寓楼,带着惺忪中的燥热,在炽热的晨霭里静静矗立。公寓楼外观带有巴洛克的味道,但没有更多繁杂雕饰,唯有墙面上斑驳的痕迹,在晨光中默默诉说着岁月过往。怀揣着崇敬之心,我伫立在公寓楼下,依照门禁前铭牌提示,选中伊沃·安德里奇的名字,等待着那扇住着诸多房客的铁门开启。在国内,知晓安德里奇名字的人似乎不多,寻常书架也难觅得其著作的身影,人们谈论文学时,鲜少提及这位将巴尔干沧桑融入灵魂的南斯拉夫作家。我对安德里奇的知晓,还是偶然读到他的长篇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以后。
  这是一套普通的四居室带客厅的公寓,大约有一百五六十平方米。屋内布局简洁而规整,装饰极为简单,没有华丽摆件,没有精美壁纸,却处处弥漫着沉静的文学气息,恰似安德里奇的文字,质朴中蕴含深厚力量。
  进门最先步入的是陈列室,这是屋内最大的空间。在两面紧挨着墙壁摆放的长排玻璃展柜中,有序地陈列着安德里奇从1892 年到 1975年间的诸多珍贵物品,有他人生历程的照片、象征荣誉的证书、初版的作品以及闪耀着光芒的勋章。在房间的另一角,有个深绿色沙发,孤零零地散发着沉稳而静谧的气息。这里是安德里奇写作之余,惬意地翻阅报纸、聆听广播的专属之地,承载着他创作间隙的片刻休闲与放松。在沙发的一侧,摆着一台老式电子管收音机。当年,作家闭门写作的漫长岁月里,正是这台收音机,源源不断地为他传递着外界的讯息。展厅的正中央,陈列着两套服装,一套是作家常穿的西服,一套是参加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时穿的礼服,作为非文学的生活用品,似乎有着某种象征意义。
  书房,无疑是故居的灵魂所在,也是安德里奇与世界的对话之地。书房的大小与陈列室相同,两面墙排着高高的书柜,书柜上的书籍涵盖历史典籍与文学名著,洒落在书脊上的晨光,给书籍镀上一层滚烫的光晕。书房摆着两张书桌,一张在书柜前,一张在窗前。书柜前的橡木书桌上,桌角放着两本发黄的书,摊开的大规格笔记簿上放着钢笔,旁边放着眼镜,仿若作家写作累了出去做短暂休憩。桌角的老式台灯高悬在上头,在晨光中透着岁月温情,仿佛仍在等待主人伏案的身影。
  二战前,安德里奇曾长期在外交领域工作,先后出任南斯拉夫王国驻奥地利、法国、西班牙、德国等国外交使节。1941年,法西斯铁蹄无情践踏巴尔干,南斯拉夫陷入黑暗深渊。安德里奇拒绝与法西斯的任何合作,被软禁在这所公寓里,出门呼吸自由空气都成奢望。然而,这段无法走出家门的日子,却成为他文学创作的重要转折。他选择以闭门写作对抗暴行。正是这段闭门写作的时光,让他对人性、历史与命运有了更深刻思考,最终孕育出震古烁今的“波斯尼亚三部曲” —— 《特拉夫尼克纪事》《德里纳河上的桥》《萨拉热窝女人》。
  紧挨着书房的客厅要小一些,这里是安德里奇接待友人之处。浅色沙发已很陈旧,沙发后面挂着几幅油画作品,沙发前圆桌围着几把椅子,仿佛还能感受到作家与友人围坐桌前,抨击时事、畅谈文学的场景。只是在法西斯肆虐那些年,这样的场景被长久搁置,客厅里只剩孤独的寂静,唯有书房的灯光,在酷暑严冬中坚守着文学的温度。1961年,安德里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消息传来,这间朴素的客厅被记者挤满,欢庆喜悦的气氛久久不散。这份荣誉意义非凡,这不仅是南斯拉夫文学的骄傲,更是巴尔干地区获此殊荣第一人。
  二战后,安德里奇担任南斯拉夫作家协会主席。他对中国深有好感,1956年9月底,安德里奇受邀到北京参加新中国成立七周年庆祝活动,他结识了周总理,见到了毛主席。彼时北京,处处洋溢喜庆氛围,他走在街头,感受中国人民当家做主的自豪,为这个古老国度焕发出的生机所震撼。他用实际行动表达对中国文化的尊重。他与中国文人学者围坐交谈,为两国文化交流搭建坚实桥梁。他参加了鲁迅逝世20周年的纪念活动,深情缅怀鲁迅。他说,鲁迅的文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剖析社会弊病,照亮人类灵魂深处的幽暗。或许正因两人都曾在动荡岁月里以笔为剑,这份跨越国界的共鸣才愈发强烈。
  1975年3月13日,安德里奇在贝尔格莱德与世长辞,结束传奇而厚重的一生。但他的文字从未沉寂,它们如同德里纳河的流水,带着巴尔干的泥土芬芳,在时光河道里静静流淌,化作巴尔干民族温热的精神慰藉,成为人类文学宝库中永不褪色的珍珠。
  离开故居时,老者依旧站在门口,浅色衣衫在晨光中尤显清爽柔和,那双曾紧紧盯着我们的眼睛,此刻透着淡淡的暖意。告别的时候,他轻声说了句:“希望你们能读懂他的文字。”这句话如同晨风送来的一粒种子,轻轻落在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