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声:中国姓名文化》(连载50)

○ 李浩

字数:1,868 2025年06月09日
  文人的雅趣和父亲的拳拳之心交织于其间,极感慨顿挫之致。苏洵还写过一篇《仲兄字文甫说》,是谈其仲兄苏涣改字文甫及其寓意的。作者旁征博引,洋洋洒洒,从其兄名涣字文甫推衍出一篇有关人生哲理的议论,认为只有超越现实、自然无为,才能把握现实。其中的“风水相遭而成文”“风行水上涣”“天下之至文也”等句,不仅仅是对名字寓意的阐发,也不单纯是讲述文章写作,而是抒发一种自然散淡、悠然意远的人生理想。
  南宋陆九渊《二张名字说》亦短小清丽,很有特点:

  番阳张季海见二子求名,名其一曰槐卿,冠之日,宜告宾,字以清父;其二曰樾卿,字以宏父。暑气之清莫如槐,字槐卿曰清父,取清暑也。夏日之荫莫如樾,字樾卿曰宏父,取宏荫也。时六月中浣,予方有行役。因以是祝云。

  作者即景生情,即情取义,从清暑宏荫生发,制名作记,颇可玩味。
  近代的一个才女萧道安,曾为她的丈夫陈衍写了一篇《名字说》,尤为别致,堪称奇文:

  君名衍,喜谈天,似邹衍;好饮酒,似公孙衍;无宦情,恶铜臭,似王衍;对孺人,弄稚子,似冯衍;恶杀,似萧衍;无妾媵,似崔衍;喜《汉书》,似杜衍;能作俚词,似蜀王衍;喜篆刻,似吾邱衍;喜《通鉴》,似严衍;喜古今文《尚书》、《墨子》,似孙星衍;特未知其与元祐党人碑中之宦者陈衍,何所似耳?请摹其字以为名刺何如?

  此篇没有谈名字题取的缘由、名字的寓意,而是别出心裁地罗列了一大堆历史上的同名人物来刻画丈夫的性格与爱好,寓褒美挚爱之情于诙谐调侃之中,既是谈丈夫的名字,同时也是呈露自己的个性与才情,表明她与丈夫情趣相投,会心惬意,一聪明贤惠的才女呼之欲出。萧道安早逝,所以陈衍自续《命名说》:“中年丧偶,终不复娶,又绝似孙星衍。而非先室人之所及知也。”文字游戏中见出对夫人的深切怀念。
  胡适《差不多先生传》则戏仿名字说文体写成的一篇内容尖锐、语多讽刺的杂文,是展现“五四”新文化运动批判国民性的一个例证。
  文学作品中的姓名
  名说、字说之类,是以姓名为主体的作品,还有一类现象,虽并不像名字说那样,姓名在作品中占如此重要的地位,但也是构成作品的一个因素,这就是文学作品中的姓名。作品中的姓名是由作者根据塑造人物性格、发展故事情节的需要而虚构出来的,所以它必须服从作者创作构想的总体需要。但这些姓名,并非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可以随便更改的,它同时也是作者根据特定时代、特定文化背景和典型环境而精心题取的。所以,“其假捏一人,幻造一事,虽为风影之谈,亦必依山点石,借海扬波”。
  文学作品中有些人物是用真名真姓的。例如《三国演义》中的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曹操、孙权、孙策等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陈寿《三国志》这部历史著作对他们的行迹都有记载。当然,小说中对其行动和事迹有所加工改造。姓名虽真,但行事并不拘泥于史实。这就是人们经常说的“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但“因为中间所叙的事情,有七分是实的,三分是虚的;惟其实多虚少,所以人们或不免并信虚者为真。如王渔洋是有名的诗人,也是学者。而他有一个诗的题目叫《落凤坡吊庞士元》,这‘落凤坡’只有《三国演义》上有,别无根据,王渔洋却被它闹昏了”。这涉及了历史小说的真实与虚构的问题。一般说来,在艺术创作过程中,作者有徘徊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权利。
  有些作品中人物的姓名则是真假杂糅,虚实混合。如《封神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等小说,其中的周武王、姜尚、殷纣王、玄奘、唐太宗、宋江、高俅、童贯、方腊等就是真名,而如土行孙、孙悟空、猪八戒、史进、卢俊义、武松等,则是作者创造和虚构出来的人名。在文学创作中,“非特事迹可以幻生,并其人之姓名亦可以凭空捏造”。
  有些作品中的人物名字,并非随意题取,而是含有某种寓意,它对理解作品的情节和主题至关重要,具有画龙点睛的妙用。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林黛玉这两个名字,就寓有“木石前盟”之意,而宝玉与宝钗的名字中则又含有“金玉良缘”之意,仅这三个名字,就将这部小说所描述的爱情悲剧给点逗出来了。脂砚斋批第五回说:“怀金悼玉大有深意。”深意何在?就在于指出了“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这一深意通过三个主人公的名字亦可窥破。《金瓶梅》这部世情小说的题目中的“金”是指潘金莲,“瓶”是指李瓶儿,“梅”是指春梅,三人都是西门庆的侍妾。张竹坡在《金瓶梅寓意说》一文中,分析这些人物的名字说:潘金莲本是《水浒传》中原有之人,“然则何以有瓶、梅哉?瓶因庆生也。盖云贪欲嗜恶,百骸枯尽,瓶之罄矣。……至于梅又因瓶而生,何则?瓶里梅花,春光无几。则瓶罄喻骨髓暗枯,瓶梅又喻衰朽在即。……
   (未完待续)